第一章 入土安可?

作者:slim75 更新时间:2023/8/4 19:40:00 字数:3002

豆大的雨珠密密麻麻地砸进山里,被网织的树枝拦下,卸去了那份暴戾,软绵绵地滴落地上。无数雨点顺着横七竖八的沟壑汇成细小水流娟娟流淌,沿着险峻的坡面淌入密林深处的山沟。

这条山沟没什么稀奇的地方,它不过是群山里无数沟壑中的一道,水顺着山体流下来在这里临时聚成更湍急的溪流,最终汇入咆哮的郁江河。

女孩的身体卡在巨石下面,硕大的石头紧紧压住她细小的腰肢。女孩仰面朝天,头发被水流圈进大大小小的石缝间,她的脸颊苍白浮肿,眼仁也染上了一抹煞白。暴雨天山路陡峭难行,满山水雾吞没山里一切,女孩静静地待在水里,小嘴微张吐不出丁点人气。

大雨下了一整天终于在夜里落下帷幕,山间的风将层层黑云送走,留下干净的夜空。没有星月的夜晚,群山讳莫如深,披上浓重黑纱,藏进骇人黑暗。

直到清晨天刚微亮,天空泛起鱼肚白,就连太阳都没有醒来,老人早早地起床打开鸡圈篱笆,让大大小小的鸡去田间自己觅食。老人吃了碗青菜面条便扛起锄头去到地里,他家的田就在山沟旁边,自己挖了条水渠将山泉水引入天中灌溉。

老人一如既往地锄地,却在不经意间看到不远处的水沟里多了些不一样的颜色。比起青绿色的水流,那抹黑白色甚是刺眼,他眯起眼睛倒也没有多像,只当时山上飘下来的垃圾。

“冉老三,我家姑娘不见咯,你要看到了跟我们说一声!”

远处路边传来叫喊声,是桥头的王老头。他家姑娘十六,在县里高中念书,听说成绩还不错,王老头经常跟他们炫耀。老人大声回应,不知怎的脑子里闪过河沟里的那抹白色,顿时感觉凉风灌入后背,后颈脖凉飕飕的。

他立马叫住准备离开的王老头,后者也是没多想便从砍上跳下来,雨后的地里泥巴软塌塌的,他一脚陷进泥里没站稳摔了个狗吃屎。王老头吐掉嘴边臭泥,一瘸一拐地冲到他跟前。

“咋了?你看到我家孙女了?”

老人扔下锄头,转身指了指远处的小河沟,“刚才我望着那边沟里好像有些东西,咱去看看吧?”

王老头闻言脸色阴沉起来,昨晚的暴雨仿佛还在敲打他的身心。两人颤巍巍地走向河沟,王老头看到大石头下的东西后,裤腿也不卷就跳进水里,一脚一个大水花冲过去,而后老人听到了刺耳的哭声。

王老头嘴里含糊不清地喊叫着,他也听不清楚,但看着那支离破碎的模样他便知道,王丫头找到了。

警察排查了一周,却是毫无进展,最后只得出个先奸后杀的结论。这种事情原本是保密的,王老头一家也是对此守口如瓶,丫头死了总得留她个清白才行。冉老头本就不喜欢掺和闲言碎语,更不喜欢在人命上嚼舌根,却在一个午后偶然听见路边的妇人在那津津乐道。

或惊讶,或咂舌,或惋惜,冉老头这才知道王家闺女的详细,那些声音像刀子在他身上划过,刀尖直指桥头王家禁闭的卷帘门。

老王头原本总和他聚一起喝酒,聊些有的没的,期间总会说些孙女的事情,诸如月考年级前二十、奖学金云云,满面红光,活脱脱一只斗胜的公鸡。但这几天他已经没怎么见过老王头了,他们一家都没了踪影,少有的碰面无非是早上锄地时看到他家儿子早早地开车出去,也不知道是干什么。

王家闺女的丧事在事发后的第十天进行,王家没有大办酒席,只是搭了个灵堂祭奠。冉老头带着酒瓶子过去,找到了屋里的老王头,躲在屋里灯也不开,安静地淹没在阴暗中。

两个老人沉默着喝酒,他们格外的沉默,王家也格外沉默,或许是悲伤凝固了。

来悼念的人中,村里人大多是年纪比较大的,中年人居多,嘴碎的街坊在此刻也只有沉默。其中有一个年轻人,是个男生,是山腰上何家的老二,跟王家闺女一个班。

王丫头出事的前,最后是去他家玩,他说那天下午天下暴雨他本想送她回去,却是被拒绝了。何老二拗不过女孩,只好给她一把打伞目送她下山。

冉老头回家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他赶在天黑之前将地里的鸡赶会鸡圈。推门进屋,正对着他的是墙上的灰白相片,相片中的女孩高中生模样,一对眼睛活灵活现,古灵精怪。

冉老头从抽屉里取出线香点上,三缕青烟款款向上,熏陶着女孩的遗像。老人憔悴地坐上藤椅,轻轻摇晃起来,他叹息着,许是想起了王家闺女,许是想起了他的女儿。

冉春来是女孩的名字,她也像这名字一样总是活力四射,笑容是他留给别人印象最深的模样。

冉老头那时候还不是老头,正值壮年,老婆死了五六年却也不感到寂寞。老婆走之前给他留下了一个礼物,他的女儿,他要带着两个人的爱将女儿养大,让女儿成人。

冉春来懂事得早,总是在他外出干活的时候操持家务,生活总是被零碎的事情塞满。女孩却是没有怨言,倒是乐在其中,并且成绩也没落下,是学校数一数二的优等生。

女孩总会在他干完农活前从学校赶回家,然后做上简单的饭菜等他回来。冉老头每天最开心的时刻就是放下锄头后就能吃上热乎乎的饭菜。

女孩总是会装作严肃地批评他,让她先去洗手再来吃饭,每天如此。

直到那一天,他扛着锄头,踩着夕阳,却没看到热腾腾的饭菜,也没看到女儿的身影。

冉春来最后是在一片碎石坡下找到的,衣不蔽体,伤痕累累。警察查到了凶手,是隔壁村的刘家老三刘安全,却没抓到人。老安全就像人间蒸发一般没了音讯,直到一年之后天下暴雨,一片山坡泥石流,消防员在救灾的时候,从散落的泥泞找打了一聚尸骸。

警察在将近半年的排查后,才确定了尸骸的身份,正是失踪一年的刘安全。

冉老头哼着不着调的小曲,歌声沉甸甸的,他看着相片里女儿灰白色眼眸,谁也猜不到他在想些什么。

直到王家闺女下葬,警察也没能抓到那个杀人犯,这人仿佛和王家丫头一样消散在了狂风骤雨里。

老王头也很少找他喝酒了,就算来也无话可说,两个老男人推杯换盏,烈酒成了唯一的言语。

何老二也变得魂不守舍,冉老头偶尔见他放学归来像丢了魂一样在马路上游荡。

入土为安,魂归大地,闲言碎语随着王家闺女的下葬被埋没。村子又回到了清淡的常态,冉老头也不再在意这件事情。与自己不相关的事情,总是会跟着时间遗忘的。

过了半年,到了九月底,本家的冉华源一家说他家儿子冉长生失踪了。

冉老头念着一个姓,而且有点交情,便跟着他们一起在村子周围寻找,但直到大半夜也没有消息,最后只得作罢从长计议。

第二天他们报了警,警察随即开始了搜查工作。

四天后,警察在陶家坝一处破屋里找到了失踪的冉长生,只不过人已经断了气。冉老头没有亲眼见证,只是听说了现场的惨状,冉长生四肢都被打断,身上每个完好的地方,满嘴牙齿被打得稀碎,警察在屋子四处都找到了散落的碎牙。

其中最匪夷所思的是,冉长生的老二被割掉了,而且不知所踪。

冉华源他老娘在丧事里跟人哭诉,口若悬河,撕心裂肺地跟他们倾倒冉长生的苦命。其中最令人后怕的是,警察跟他们讲,冉长生是活生生被折磨至死的。

冉老头只在心底感叹,世风日下、多事之秋。

这小村子的清淡被这档子事打破了,没过几天就有自称记者的家伙找上冉华源。这位挺着圆肚皮的中年人愤怒地把人骂走,用尽所有带妈的脏话。

那记者确实没有就此退缩,走街串巷,采访四邻,闲言碎语你一句他一句暴雨连珠。

后面,他就不知道下文了,他不上网,也不关心网络,不在意自己是否与时俱进,毕竟他早就半截入土。

直到村里再次飘起闲言碎语时,他才早冉华源嘴里知道了事情的发展。那个记者离开后发表了新闻,写了长篇大论,详尽地描述了事情的前因后果。

那新闻里说冉长生是个二流子,贼眉鼠眼,惹上了不好惹的人。总的一句话就是,自作自受,恶人自有恶人磨。这件事情的真相好像就这么大白天下了。

据说网络上新闻的传播比广播还快,没多久更多的人都开始指指点点起来。冉华源的老娘最后郁郁倒下,听说住了院。这位圆滚滚的中年人最后决定带着一家人搬到城里。

冉老头是在一个少人的清晨送他们离开,临走时递给一桶鸡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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