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家人突然搬走了,离开得很突然,甚至没有跟乡亲们告别,甚至于大伙只看到小货车风尘仆仆地离开,却不知道其终点在何处。
王家人搬走后的第三天,冉老头再次见到了冉华源,他明显感觉到这个中年男人的精神不太乐观,看起来像他地里随处扔掉的杂草。
冉老头也没多说什么,将人请进屋里坐下,冉华源躲在屋里许久,这才说起了来意。
“长生的案子,凶手找到了。”
这是一件好事,但他的言语却没有多少兴奋。
冉老头拿出两个杯子,一人倒了半杯药酒,“这是好事啊,咋这么颓丧?”
冉华源小酌一口,“您是我大舅,也是我唯一的长辈了,所以我也不瞒着您。”
说着,他拿出手机放出一段视频。视频里是冉长生的独白,他承认自己**了王梓涵,但他没有亲手杀害王梓涵。
“警察结合现有证据,证实了这件事情,王梓涵却是不是他杀的,而是失足跌下去的。”
不过这小子的确脱不了干系。
冉老头没有说出这句话,只是默不作声地喝了口酒。
冉华源继续说:“前天王树去认罪,把这个视频交给了警察,承认是他绑架并且杀了长生。”
王树是王梓涵的父亲。
那是一个暴雨天,村里因为道路条件不好,公交车不会开进来,所以回家前还得走一截山路。王树便是在这时绑走了冉长生。
王树说冉长生也没有跟他求饶,只是把这个视频交给了他。得知真相后,他也没有原谅这个畜牲。
他将其殴打一番后,用柴刀将其生殖器割下喂给了野狗,并扒光冉长生的一副倒吊房梁上。他这么做,自然没想着对方还能活下来。
“我不会去追责,我也没那个资格,这件事情也不想闹大了。只是后天长生的丧事还是希望您能来一下,有些事情我们一家都不懂。”
冉老头点头同意,随后便目送冉华源走了。他叹息着,无言独自喝酒。
这些事情渐渐被人遗忘,两家人都搬走了,村里人也没多少消息,算是不了了之。少听写嘴碎,冉老头也觉得心里好受些。
但总有人喜欢把刀子翻出来。
自称的记者的人不知道在他家门口守了多久,他下午扛着锄头回家便见一个戴着眼镜女人坐在门口台阶上。
他认得这个女人,之前冉长生的案子就是她来村里打听消息的。冉老头也看过这人的报道,他虽然没没什么文化,但文章还是能读个大概,虽说不能评价好坏,却在读完后感觉到心中一阵翻涌,大概是感受到一阵愤怒。
仅是读完一篇文章,他便隐隐感觉到一股对冉长生说不出来的厌恶。
记者向他询问的依旧是王梓涵和冉长生的事情,冉老头没心情跟她嘴碎,便准备将她斥走。
“冉大爷,我想找您打听打听93年的案子。”
女记者自认礼貌的笑着,像吐着舌头的毒蛇,阴恻恻的。
冉老头察觉了那股隐藏的恶意,但对方似乎没有察觉到对他人的侵犯,或者说他们不在意这种侵犯。
93年的案子还能有什么呢?他推开房门,橘色夕阳落入屋里,正好照亮了女儿的遗照。
“你想问啥?”
女记者闻言心花怒放,赶忙打开录音装置,将话筒刺剑般送到老人嘴边:“是这样的,最近不是村里发生了两起案子嘛,我调查了吗一下,发现这次事情和93年案子有些类似,但93案子我掌握的信息还是感觉太少,便想找长辈采访采访。”
“你也是真敢来找我问?”
冉老头做出一副不悦的模样。
女记者倒是理所当然道:“为了新闻准确,我尽量得找当事人。”
冉老头随机转身,背对着她时才匆匆轻蔑一笑,但转眼就收敛起来,“要问啥进来说吧。”
女记者进屋里后四下大量,眉毛拧到了一起,显然不太满意屋里的情况。她小心翼翼地寻到了椅子,在上面垫了层纸后这才坐上去,“那我就开门见山了啊,大爷。”
冉老头见状也不管对方的是否在乎了,自顾自倒上一杯药酒,厚重刺鼻的味道立马灌满整间屋子,女记者本就打结的眉毛顿时锁得更深了。
“这次案子,先是少女遇害,然后事情凶手失踪,最后凶手发现死亡。巧合的是93年的案子也是这个模式,被害人也就是您的女儿遇害之后,警方查到了凶手,却在抓捕前夕凶手销声匿迹,直到12年山体滑坡才找到了凶手的遗体。”
冉老头察觉到了对方显然已经有了答案,或许不管能不能从自己身上得到回答都不重要,她自然能写出一篇完美的文章。
“我知道你想问啥了。”
老人兴许了喝酒的缘故,两颧微微红润,“只能说恶人自由天收。”
还未提出的问题却得到了不理想的答案,记者顿时表情难看起来,就像被鱼刺卡了喉咙般难受。
而后她有陆陆续续说了很多,问了很多,但老人都觉得无所谓了。他突然觉得这记者也不过如此,连人血豆腐都不会吃。
直到临走时,女记者终于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您这么些年,是否真正放下这件事情?
冉老头突然笑起来,像是答对题的小孩子一般。在小酌一口后,这才娓娓道来:“还是那句话,恶人自有恶人磨,人死不能复生,我只管当下生活。”
女记者离开时沐浴这晚霞,她的影子拉的很长,指着老人家门,像是圆顿的刀子,切不开粗糙的皮肤。
记者走后,老人看着女儿遗照,渐渐地又拉回了过去。
那时候他还年轻,心中情绪滔天,充满激情和活力。那时候他的愤怒如同海啸,淹没了仅剩的理智。
警察在确定凶手之前,早已有了怀疑对象,并且嫌疑很大,他也是偶然从警察队长那里打听到的。
当他得知警方还需要寻找一些证据才能定罪抓捕时,感到了一阵燥热。于是每天,他都会去到隔壁村,躲在角落里观察那个杀人犯。
那家伙还是游手好闲、无所事事。
那家伙还是生龙活虎、活力满满。
但女儿已是冢中枯骨、了无生气。
于是,在一个雨天,他找机会把杀人犯绑了起来,藏进蔬菜里推车离开了村子。在林子里将人拖进树林更深处。
报仇的时候,他总觉得场面有点像年末杀猪。待宰的肥猪刺耳尖叫,慌不择路地横冲直撞,一切挣扎都是徒劳。因为那行刑架已经为它立好,杀猪刀已经开刃。
冉老头当时只觉得那人吵闹,便用石头砸烂他的脑袋,确认死了之后便挖坑埋掉。处理完之后匆匆离去,一直在菜市场卖完菜后才回家。
老人看着遗像里年轻的面容,他始终没有感受到复仇的快感,杀人地过程并没有多享受。只剩下解脱感、泄气感。
往后这几十年,他就是一只泄了气的皮球。
记者的文章还是发了出来,这是后来何家小子告诉他的,还给他看了下记者的文章。
文章里记者询问起案子的事情,老人顿时怒目圆睁,怒火中烧,仿佛要把整个屋子点燃。他开始破口大骂,尽是些污言秽语,他穷尽辞藻将所有恶毒的词汇相互组合,构成世间最恶毒的诅咒。老人的火气终究架不住岁月的打磨,没多久便泄了气,像一只瘪了的皮球,眼泪不知不觉涌出眼眶,随后决堤一般奔涌,老人哭了很久,哭到脸色发红,嘴唇发白。
冉老头看着文章,有些疑惑起来,他那天有这么激动吗?不过有一句话倒是挺贴切,他确实像一只泄气皮球。
村里人慢慢地也接触了这则新闻,老人们的回忆被勾起,年轻人这才得知了村里独居老人竟然还有这等经历。
他们情不自禁生出了怜悯之情。
小卖部会给冉老头送些小零食当礼物,左邻右舍时不时也会叫他一起吃饭,给他送些菜。
没人问过他的真实感受,只当时老人确实多年来一直沉浸在悲痛之中。
冉老头去世时,老王头回来了,冉华源也回来了。两家人在灵堂见面,却是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是先后给冉老头上了三炷香便各干各的。
女记者也参加了丧事,带着她的相机。
冉老头没有子嗣,在女儿死后他也没有续弦,就这么打了半辈子光棍。本家的几个侄子推推搡搡,不想掺和,最后冉华源决定自己全权操办。
何水生也来给冉老头上了三炷香,他前些日子才帮老人修了后院的鸡圈,那时老人还满面红光。他怎么也没想到,死亡竟然来得如此之快,仿佛就在瞬息之间。
他也没想到,老人前些日子给他讲述的秘密,如今他是唯一知晓真相的人了。
他寻了个角落坐下,来参加丧礼的人很多,一起沉没在刺耳锣鼓声中。
冉老头下葬时他也来了,看着老人的棺材送入坟墓,仿佛报仇雪恨的秘密也随之入土为安了。
他不知道老人为什么要告诉他这些,不过他会选择沉默,因为他自己也是这样的人。
无可挑剔,无法指责。
王叔虽然不希望他插手,但他还是没忍住参与了进去,冉长生的生殖器便是他割下的。但那个倔强的中年人却在最后把他推开,一个人揽下所有罪责。
他如今需要背负两份秘密前进,回头看去,没了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