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少跟人说话,但那并不意味着我不想说话,只是我知道语言会伤人,才省略了那些不必要的话语;我没什么朋友,但那并不意味着我不愿与人相处,只是我发现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太过复杂,才一直保持着距离。
一直以来,我即做不到靠近,也做不到远去。我内心那种不上不下的感觉存续至今,我不知道别人如何看我,而我也不知道该如何看待别人,因此,我总是在一个舒适的区域,观察着思考着,最终得到了一个答案。
人总是要走向另一个人的。
“我是那种找不到理由,就不会去做的人,而这世间大部分事情又很无趣,因此我总是什么都不想做,或者不得不做。在我读小学的时候,父母每天会给我准备盒装的早餐奶和面包,吃早饭对于我而言就是一件琐事。后来,班上有个女生也是每天带着早餐来学校,她不喜欢喝纯牛奶,就想跟我早餐奶换着喝,我答应了,在那之后的每个早餐我们都会交换牛奶,因为遇见了她,我的早晨变得不一样了。”
我平静地叙述着,虽然眼前的娇小少女没有表露出什么态度,但我还是担心自己说太多了。想了想,该如何总结。
“我和余天满认识不到几天,她总是不介意我说错话做错事,能跟她好好相处我其实很开心,所以我也想跟你们好好相处,也想从中学到些什么,这件事只有在这才能够做到。”我已诉诸我的所有理由。
我面对着桃乐丝,等待她的反应。我不知道自己有没有成功把想法传达给她,也不知道这个理由是否足够说服她,但我已无所隐瞒。
“哦。”她就这样说,“那我就先回去了。”
说着,桃乐丝便回到刚才的位置,拿起书后放进自己的单肩书包里,随后往门外走去。
“这就走了么小桃?”余天满说。
“不是你说来认识下新人么,”她虽然说着话,但却没有停下脚步,“认识完了,我回家看书了。”
说完她就真的离开了,给活动室留下一个微妙的气氛。一直等到她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在门外走廊时,余天满才开口说话。
“抱歉啊,伊同学,桃乐丝性格有些古怪,她平时不这样的。”余天满在我旁边解释道,“周末谈到你的时候她没这么大意见的,可能只是今天心情不好,啊,也可能是我刚才吵她看书了,总之希望你别介意。”
“不,这没什么,她说得很好,”她问的那些问题,给了我一个方向,让我开始思考一些原先没思考过的问题。
“总之桃乐丝最后也认同你了,”余天满高兴地抓住我的手,“要和我们好好相处哦。”
我很感谢余天满,即使我没有告诉她。愿意与我这种无趣的人交朋友,又同意我加入她们的社团,给了我……这样的一个机会。我很感谢她,但却不知如何说出口,我不懂得如何像她这般坦率地用表情和动作表达情感。
“那么我的意见就不用问了么?”被冷落已久的梅若兰突然开口,吓得余天满立马松开,然后慌慌张张地跟我拉开距离。
“诶,哎呀,小梅你还在呀,”她意识到自己貌似说了些很蠢的话,捂住自己半张脸,又意识到自己做了很羞耻的事,两只手齐上捂住自己整张脸。
梅若兰见她这幅模样也是非常好笑。只是她很快又将注意力转到我这边,随手抽出最近的椅子坐下,“我没桃乐丝那么多想法,但对你这个人还是很感兴趣的。”
“是么。”
“好冷淡的回复呢,”她笑了笑,“对于女生的亲近即不抗拒也不高兴,确实像你自己说的那样,不感兴趣呢。”
“我有试过改变,却不知如何是好。”
“也不是叫你改啦,”她说,“就是感觉你和其他男生很不一样。”
“是吧!”余天满突然加入进来,搬了张椅子坐在梅若兰旁边,“伊同学那种对什么都满不在乎的样子很酷对吧。”
“你有什么好高兴的,”梅若兰汗颜,“你不会把自己排除在外了吧。”
“他可是说了跟我相处很开心,”说到这里她笑得格外灿烂,“我作为他的第一个朋友,肯定有特殊地位的。”
有吗?我不太清楚。
“按人家刚才的自述中,伊尝同学第一个朋友应该是小学换牛奶的女生才对,你只能说是高中第一个。”
我虽然不知道第一第二有什么区分的意义,但余天满显然是被打击到了,她用娇嫩的拳头敲打着梅若兰结实的臂膀,嗔斥着,“你们最近怎么总说些伤人的话。”
梅若兰则是打了个哈哈,“看你最近飘飘然,忍不住想逗逗你。”
于是余天满的敲打更快了,而梅若兰则是一边挨着打一边微笑着求饶,这一幕看起来简直就像萌系漫画。而我坐在角落,不知道该不该看过去,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今天就先这样吧,天满。”梅若兰说完,余天满便停下了动作,等待着她下一句话,“桃乐丝既然提前回去了,我待会也有风纪委员会的会议,有什么话留到明天再一聊吧。”
余天满垂眸思考了一下她的建议,随后看向我,说道:“是呢,今天就先互相认识一下好了,”她从椅子上起身,走向了我。
“今后可要麻烦你了哦,伊同学,”她眯着眼笑,“我今天答应了要等小梅,你回去可要好好想想怎么跟小梅小桃搞好关系哦。”
然后便提起包,跟着已经到门口的梅若兰出去了。整个活动室剩下我一人,只剩下体育场上学生叫喝声,与空调的送风声。一点点的喧哗热闹让人感到舒适,这样的冷清与平静也同样的舒适。
“啊,我忘了没给你钥匙。”余天满又一路小跑回来了,“以后你就可以随意使用活动室了。”她将钥匙交给我后又急忙忙地离开了,通过走廊的回音,我依稀能听见余天满在跟梅若兰说抱歉。
而我在活动室稍作逗留,便关上空调锁上门离开了。从校门走到马路,想起自己中午煮的饭菜还剩不少,最近天气炎热,早点回去应该能省去热饭热菜的功夫。于是原本打算走路回去的我转向了公交站台。
一到站台,我的目光就被候车厅的红色毛发给吸引了,不用想也能知道是谁了,只能说这一团毛茸茸的东西实在引人注目。
桃乐丝正坐在厅子的椅子上看书,与先前同样,没有注意到我的存在,即使这个时间段已经没有其他学生,但进入阅读状态的她可谓是全神贯注,外界的风吹草动与她毫不相干。
哪怕是电子站牌已经提醒下一班车即将到来,她也不闻不问。虽然不知道她要坐哪辆车,但还是担心她因为看书而错过车。
“你坐几号车?”
她似乎没有听到,于是我又问了一遍。
“你坐几号车?”
桃乐丝不耐烦地把书放下了,然后转头瞪着我,“你就不能叫我名字么,你你你的谁知道你在叫谁。”
确实,是我的疏忽,看着附近没人就认为没必要指名道姓。
“所以你坐几号车,桃乐丝同学。”
“六号六号,别一直问了,烦不烦啊。”她又拿起书,准备继续看了。而我则转头看向电子站牌的行程表。
“六号三分钟之前过去一班了,”我转头告诉她,“下一班在半小时后。”
“哈!?”桃乐丝激动地把书合上了,“新来的,看下最近的一班车是几号?”
“15号,正好是我要坐的。”
“有经过虹桥大厦么?”
“有。”
“行吧,那就这辆了,”说完她便坐回椅子上继续看书了,“车来了提醒我一下,新来的。”
看不出来她到底是着急还是不着急。看了站牌上电子屏幕预计四分钟到站,我也坐到长椅上歇息一会儿,和桃乐丝隔了一截。在这座城市,越是远离市中心就越是冷清,而我的学校和我的家就在这样的区域,马路上只有寥寥无几的车辆,还有骑着小电驴回家的学生。话说电动车行驶证要几岁能考来着,家里正好有老妈不骑了的电动车来着。
“话说真亏你还敢跟我搭话啊,受虐狂么?”她一只手架着书本,一只手翻动书页的同时跟我说话,“啊,还是说是为了履行你刚刚说的话,想要和我搞好关系?”说到这,她露出讽刺的笑。
可我却不理解了。
“这样就能和人搞好关系么?”我疑惑道,“只是担心别人坐过站,一个顺口的提醒,一个举手之劳,就能与人关系变好么。”
桃乐丝抬起头,用同样疑惑的表情看着我,好像在确认着什么,随后发出哼笑。“你把这样的行为当做是理所当然么,我说你啊,所谓的举手之劳,正是这个世间最难得可贵的友善……一个人如果被异性这样对待,很容易产生误解哦。”
我没有明白,正要出口询问。却见她摇头叹气,收起嘲笑人的嘴角,继续低头看书了。而我转向站牌,车离这边还有一分钟的距离。我摸了摸口袋和书包,确认自己有没有落下的东西,随后起身等着车来。
正要回头提醒桃乐丝,却见她也收起书站起,默默站到我身后提前排起了队。虽然两个人也没什么好排队的。
“你今天没有和余天满一起回去么。”我身后的桃乐丝说,“啊,因为要等梅若兰么,真可惜啊,你的朋友选择了她更好的朋友,而你只能和我这样的人做一辆车回家。”
我听见身后的冷笑,心中却只有一阵好奇,“这有什么不一样么?”
身后的笑声停了。我继续问道,“和余天满一起回家,或者和你一起回家,有什么不一样么?”
身后的人不再说话,整个车站出奇的安静,我甚至无法确认她还在自己身后。直到我在马路尽头看见正在驶向这边的公交车时,我才回头,告诉她:“车来了哦,桃乐丝……”
低头却见她站在我的背后,用书挡住自己的脸。
“别转过来,白痴,赶紧上车。”
公交车在我面前停稳后打开车门,而我骂了后也老实地上了车不再看她。我坐到了右边靠窗的位置。车辆行驶了一段时间,我看着沿途的风景,都是些司空见惯的景色,看着实在无趣。走神间,我透过窗户模糊的倒影,看见桃乐丝坐在左边同样靠窗的位置,她也同样面对着窗外。
那肯定,也同样看着窗外的景色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