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嘛,原来是因为被蟑螂吓得神志不清,才对伊同学动手动脚的。”梅若兰从会窗边桌子的抽屉拿出自己的杯子,那种二十块钱就能买下的钢化玻璃杯,再用早已准备好的热水壶将其倒上。她拿着盛水的杯子坐在一边,随后一脸失望地看着桃乐丝。“我还以为你想乘胜着天满不在先出手。”
“我没有理由对这种无聊的男人出手吧,”她皮笑肉不笑地看着梅若兰,“别说这种没脑子的笑话了。”
虽然听不懂她们口中的“出手”是什么意味,但无聊这个形容词我还是认的,毕竟自己的确如此。
“哪里,伊同学多有意思一个人。”梅若兰用一次性杯子给我倒了杯水。
“谢谢。”她用微笑回敬我的礼貌用语。
梅若兰看向桃乐丝,说道:“你看,这种惜字如金的感觉,在女生圈子中还泰然自若的表情,不觉得酷酷的么?”
“哈哈,他只是安分守己而已,是其他男生太聒噪了,”桃乐丝不屑一提,从书包里拿出书看了起来,“要说不爱说话,没啥表情,我们班上的宅男们个个如此,与其说是酷,不如说是单纯的怂罢了。”
“比如说?”
“看见漂亮的女生觉得和自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就不敢搭话;遇到自己擅长的领域却又怕自己太显眼选择沉默;明明能够站出来为自己或别人发出声音却又瞻前顾后而一动不动。永远等着别人先伸出手,永远等着事情自己找上来,就是这样的一群社交怂逼。”
“那……”梅若兰在她说话期间,又从桌上拿出一个印着黑猫图案的殷红色塑料水杯,倒上水递给了桃乐丝,“你觉得伊同学是这类人么?”
她看书的眼睛向我这边瞥了一瞬,随后说道“他……还算好吧,至少会主动跟人说话。”然后话锋一转,“但还是挺恶心的。口口声声说着希望和我们打好关系,到现在也没点表示,你不会觉得每天坐在那就能培养感情了吧,来活动室的时候带点吃的东西来啊好歹。”
“我们学校带零食进来吃是违规的哦,”身为风纪委员的梅若兰提醒道。
“这种事我当然知道,”桃乐丝咂舌道,“我是要他别光说不做。”
“这才第一天,也别太难为人家,伊同学会按自己的步调慢慢来的。”
桃乐丝尖酸而又刻薄地挑剔着我。梅若兰则非常通情达理,不断地在桃乐丝的挑刺下为我说好话,果然她就如自己给人第一印象那般,美丽大方,温柔可靠。但桃乐丝也没说错什么,我的确有些信口开河了,说了那些话,却没想过该怎么做,因为从没主动交过朋友,所以把交际这件事当做理所当然了。但我是知道的,交际是件很复杂的事情,维持一个人与另一个人的关系是非常困难的,我理应做些什么的才对。
“你们最近有什么想要的么?”我闻到。
桃乐丝侧目看向我,“咋了,你真要送啊?”声音中的笑意不知是愉悦还是讥讽。
“只要在我能力范围内。”
“是么,那我可得好好想了,”桃乐丝在椅子上向后仰去,用书盖住半张脸,开始闭目思索。
在桃乐丝思考期间,我看向梅若兰。她耸了耸肩,“我没什么想要的,”她如此说道,“真要送的话随便送点东西意思意思一下就好了。不过我得说一句,光靠送东西可刷不了多少好感哦。”
“嗯,我知道。”但我觉得桃乐丝的话有道理,“我在此之前确实没有主动与人亲近过,所以就想,先从送礼开始,学着主动去与人来往。”
其实仔细想想,我至今为止好像真的没送过别人什么的东西,因为我自己就没买过什么东西。听上去还蛮有道理的不是么。自己没有拥有过什么,所以也未赋予过什么,所以也没得到过什么。就当为了那哪怕一小点变化也好,我认为自己应当尝试去送点什么,来建立我与他人的关系。
“啊,我想到了,”桃乐丝在椅子上坐正,回到了端庄的坐姿,“送我一本《霍乱时期的爱情》吧,我正打算看呢。”
“这可真稀罕啊,”梅若兰惊讶道,“你居然破天荒地想看爱情小说了。你上次看《呼啸山庄》的时候不还老抱怨人家矫情和墨迹么。”
“《呼啸山庄》可不单单只讲爱情。不过我也确实不喜欢其中几个人物形象就是了。”桃乐丝不打算对这个话题继续解释了,转头对我说,“总之送我本《霍乱时期的爱情》,你不仅能让我了解到你的决心,还能一口气大幅提升我的好感。没意见吧?”
由她自己口中说出这些话总感觉有些违和,只是看着她那难以琢磨的笑意,我貌似也没有提出异议的权利。于是我便点头答应了下来。
我家到步行街的路上有家新华书店。而桃乐丝提到的书我印象中也是本名著,今晚去一趟应该就能买到,她这种有明确指向的我还能处理,梅若兰让我随意点的反而难办,我想要示好,那便应当投其所好,可我根本不了解她,怎么会知道她喜欢什么需要什么呢。
“抱歉,来晚了。”余天满推门而入。
“今天有点晚啊,”梅若兰说,“班上有事么?”
“嘛……帮老师改上次小测的卷子,花了点时间。”她抽出我旁边的椅子,坐了下来。她先是向我微笑,再回头问道,“所以你们刚刚在聊什么呢,好像很愉快。”
“新来的要送咱们礼物呢,”桃乐丝的嬉笑着,“说是要表示自己的心意,任我们提要求。”
余天满看向我,像是在我寻求确认。于是我点了点头,表示桃乐丝所言非虚。
“就是说我也有份咯?”她又惊又喜,“这样啊,该让伊尝送我点什么好呢~”
余天满先是兴致满满地思索着,高扬的眉毛慢慢降下,兴奋变成了苦恼,随后眉头皱起,噘起了嘴,苦恼就又加上了纠结和困惑。
“一时间想不到什么想要的啊,”她说,“那我礼物暂且保留吧,晚点我想到了再告诉你。”
我点了点头。换做是我的话被问到想要什么也说不出自己需要什么,感觉要用到的东西我好像都有了。
“那这个话题先搁一旁,”余天满说,“我昨天想了想。虽然我不喜欢那种比较严肃正经的氛围,但果然还是希望你能做个简单的自我介绍,也让大家更加了解你一些。”
自我介绍啊,说起来我当时开学的时候是怎么做自我介绍的来着。
“我的名字叫伊尝,今年16岁,住在北陵路一带。”
就没了。
“这就没了?”桃乐丝疑问道,“咋了,你的人生这一句话就能概括完的吗?”
好像还真是。仔细想想,讲述我这个人和我所经历的时间到底能用上多少字。
“别这样啦,小桃,伊尝同学他不擅长与人交际,慢慢来慢慢来。”余天满又在为我说话。我做错了什么吗,让桃乐丝如此的不愉快,又让余天满这样护着我。
不明白。没法知道其他人到底在想什么。对方想听什么,自己该说什么,完全不明白。
“那就采用一问一答式吧,”梅若兰提议道。
她坐到我的正对面,清了清嗓子。“啊,伊尝同学家里有几个人呀。”
“我跟我父母,还有一个姐姐住在外面。”
“那你双亲是做什么工作的呢?”
“父亲是驾校教练,母亲是调音师。”
怎么有股既视感……
“相亲啊你,”余天满吐槽道。
“话说伊尝同学你有姐姐啊,”天满的座位好像跟我挨得更近了些,“真好啊,我跟小桃都是独生女,平时在家里都没人说话,小梅有个弟弟但是年龄差很大,基本都是在小梅在照顾他。”
“不,我跟姐姐也不怎么交流,”我回忆起关于姐姐的事情,“而且我们也不怎么见面……因为各种原因。”
“啊……是这样么,”余天满看起来有些尴尬,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了。
“这么说起来,”看了半天戏的桃乐丝插话道,“小学的时候天满经常认高年级的女生做姐姐来着。”
“啊,这么一说,确实呢。”梅若兰跟上了她的话题,“一遇到那种很成熟的学姐,天满就会主动贴上去问,”她夹着嗓子挤出余天满那种甜美的声线,“那,那个,我能叫你姐姐吗~”
我身旁的余天满面红耳赤,“别说下去了,小时候不懂事,不作数啦。”
“所以说,你是对姐姐有啥情结么。”桃乐丝问道。她每次说话都没有将眼睛移开书,像是在一边看书一边和人交流。
“当初的事我也说不太上来了,”她思索着,追溯着当时的记忆和情感,“怎么说呢,应该是我小时候总是笨手笨脚的吧,这也做不好那也做不好,所以就很憧憬那些成熟知性的大姐姐,能够从容不迫地处理各种各样的麻烦事。”
因为自己做不到所以羡慕那些能做到的人。那种感情究竟是想要成为对方,还是想要用对方来弥补自己的欠缺。
“你现在不已经做得挺好的了吗,”桃乐丝说,“每周稳定被男生告白一次,每次都用不同的说辞和方式拒绝,很成熟了哦,人气王。”
“别损我了,每次都得想办法婉拒,给对方留面子,有些死缠烂打的男生我还不得不……”她看向我,突然一惊,“那,那个,我们换个话题吧。小梅,最近还有去给女子篮球部么?”
“哦,你不说我都忘了,”梅若兰拿起手机,“久违的去露个脸吧。”
“梅同学还有其他社团么?”我问。
“嗯嗯,”余天满摇头,“只是小梅运动细胞很好,经常有别的社团找她当陪练。”
“何止是运动细胞,”桃乐丝补充道,“明明平时不看书成绩也好的不得了……”她将视线移开书本,注视了梅若兰好一会儿。“真不爽啊。”她说,“体育和学习两边擅长一个就是了,你全都包揽了算什么。”
“这我有什么办法……”
“更让我不爽的是各项全能的你,兴趣爱好却是那种……”
“咳,咳,在伊同学面前说这个就有点不礼貌了哈。”梅若兰提醒道。她们女生之间有些不想让我知道的事。
女生间短暂地闲聊打趣期间,我一句话也插不上。直到梅若兰的手机响起提示音,她确认了消息内容后从座位上站起。
“那么,我去给篮球部帮忙了。”
“好,慢走。”余天满招手告别。
而之后的时间,桃乐丝则全程默不作声。余天满拿着手机一直在回着消息,身体稍稍侧着,应该是不想让我看见聊天内容。而我则用这闲暇无趣的时间做点作业。
桃乐丝偶尔会瞥向我,虽然我每次抬头确认的时候她都在看书,但还是有那么几次捕捉到她的目光。而余天满则非常开心地辅导我作业以及聊些学校里的事,只是每次手机响起时,她都会一脸愁容地转身回消息。
这样的空间一直持续到太阳西沉,天空和大地开始泛黄。
“我回去咯,”桃乐丝将东西收拾回书包,离开了活动室。
余天满目送着桃乐丝离开后,转头看向我,“那……”她低垂眼睑微笑着,缓缓开口道,“我们也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