怦然一响，两瓶罐装果汁从自动售卖机的出货口滚出。她将两瓶拿起，递给我其中一瓶。
“谢了，”我说，“手机没电了，晚点回去钱发给你。”
“不用，就当我请你了。”
自己最近好像老是被请客。
梅若兰拉开拉环，饮用了起来，说得太多令她口干舌燥。她喝的姿势相当豪迈，头越仰越高，将饮料一饮而尽，随后用投篮的姿势将空罐投入五米远的垃圾桶。
“有点冷起来了，”她说，“边走边聊吧。”
“刚刚说到哪了，”我们绕着操场的跑道缓步行走，“啊，说到我青春期发育那会儿，人变得好看了，长得比班里男生还高了，然后…胸也越来越大了。”她低下头看着自己胸前随着走动上下颠动的那对巨物，“那会儿老是被男生盯着看还挺害羞的，现在倒是习惯了，各种方面。说起来，伊尝你喜欢哪种？”
“什么哪种？”
“大的胸和小的胸，你喜欢哪边？”
“两边都没啥兴趣吧。”
“也是呢，”她像是预料到了我的回答，“但是一般的男生肯定都是喜欢大的，”她语气非常笃定，“不管是谁，哪怕是老师或者其他同学的家长，每个男性都会有意无意地看向这对家伙。”说着，她用手顶了顶那对巨乳，“所以我也是有了这对东西之后，开始收欢迎了起来，也开始像天满那样，会收到男生的告白了。”
“所以，稍微能拿出点自信来了，那个时候，因为长得高还被邀请去打篮球，我想反正自己也没什么想做的事，就答应了，没想到还挺有天赋的。”她得意地笑着，“我慢慢地有了自信，慢慢地可以认可自己了，我每天都照镜子，给自己加油打气，自己也能像天满那样，被所有人喜爱。”
但那是不可能的。
“现实给了我当头一棒，别的班一个类似大姐头的女生，她喜欢的男生跟我告白，我虽然拒绝了，但这件事不知怎么就传到她耳中了，嗯，可能是那个男生自己分享给别人，也可能是谁偷偷看见了，怎么样都好，自己突然被人敌对这件事让我无所适从，那段时间莫名其妙被人刁难和恶搞，我却一点脾气都不敢有，我的一生都在顺从，不知该如何反抗。”
“她们对你做什么过分的事了么？”
“没有上升到肉体伤害啦，可能是看我人高马大吧，而且还是篮球队的，但其实是因为在上升到之前就被天满解决了。”梅若兰的表情五味杂陈，“那天我们久违地放学一起回家，我们都向对方道歉，但我们都不觉得对方做错了什么，那一天我们聊了很多，然后就…和好了？我没有去问天满怎么跟那些女生说得，也没问为什么突然不和自己玩了，我知道大部分问题出在我自己，可我又不知道如何解决。”
我们沿着跑道走着走着，来到了操场正前方的平台，这里平时开会时是讲台，表演时是舞台。它有着令人生畏的高度，只有校领导和有才有艺的学生能踏上。
“你还记得迎新晚会的时候么，”她看着平台说，“那时候天满有个节目，就是街舞团那个，精彩到全场欢呼不绝，肯定有印象吧。”
“不知道，”我回忆起当时的情景，“那时候我们班被安排到后侧边坐着，那边有个灯对着我们照，晃的眼睛疼，我就干脆低头玩手机了。”
“当时气氛那么活跃，你就没打算换个位置看看是什么吗？”
“不在意。”
梅若兰又笑了，跟她聊天总让我产生自己很幽默的错觉，老是能把她逗乐。
“天满很厉害，真的，非常厉害。她从小就是看见别人拥有什么，自己就也要有…我说得可不是简单的攀比心，而是某种，我给你举个例子好了。她刚上小学的时候，音乐课有架钢琴，她就上去给同学跟老师亮了一手，老师很意外，就问班上的人还有谁学过乐器，然后班上就有两个学生举手，一个说自己会小提琴，一个说自己会古筝。然后第二天回去，她就跟自己父母说要学小提琴和古筝，然后她的父母就真的给她报了班。芭蕾、唱歌、街舞、下棋、绘画…全都是她看到别人很擅长后，自己也要跟着去学，然后比周围任何人都出色。”
这听着很恐怖，我能想象到别人引以为傲的才能一个个被她超越，未免太过惊悚了。
“天满她，跟普通人有着相当悬殊的距离，而我一直想要缩短那个距离，若不如此，我们站在一起就一点也不相称，没法作为平等的朋友。我很喜欢天满，也很佩服她，她拥有一切我没有的，但我从来不觉得不公平，倒不如说跟她在一起会让我变得更好。”
她深吸一口气。
“所以嘛，要是被人当做是她的跟屁虫或者附属品，我那刚建立不久的自尊和自我认同百分百不允许。所以我也开始学起各种东西，然后开也始学着保养皮肤梳妆打扮啥的，到了现在终于能在体育方便赢得过天满了，就是平时防嗮霜买得有点多。”
“毕竟是南方。”
我和梅若兰继续逛着，不知道饶了第几圈，也不知道时间过去多久了，但故事还在继续，她仍在吐露真心。
“军训时你们班在哪来着？”她突然问。
“靠观众席那边。”
“啊——那里教学楼能挡住早上的太阳，真好啊，我们当时也想换那个位置。”
“b班当时在哪。”
“和a班一起在操场入口那边，太阳一天晒到晚。”
听上去真难受。
“然后那个时候就有个学姐路过，可能是我身高显眼的缘故，她就一眼看中了我，问我要不要加入风纪委员，她说我这个身高有威慑力，而且有气质啥的，我就傻愣愣的同意了。”
“后悔了么？”
“目前还没有，”她说，“风纪委员的工作和培训其实还挺有意思的。”
“是么。”
“会请个现役军哥哥来教你军用格斗术，擒拿手法，还能让你自选一种格斗术来学。我本来是打算学柔道的，但柔道教练说我这身材练柔道容易吃亏，就叫我换一个。”
“换成了什么。”
“巴西战舞。”
啥玩意。摇晃身体，然后给对手来一记舍身踢的那个么。
“我可是练到蓝带了哦，”她自豪道，“要不要我给你秀一手。”
看着她跃跃欲试，“算了吧，”我说，她摆出一副遗憾的表情，我却想到了另一件事，“你那时就是靠巴西战舞制服的坏学生么？”
“嗯？”她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啊，你说那件事情啊，那个时候只是用普通的擒拿术就是了，”她说，“那个时候是一个学生没戴校牌，我们问他名字准备登记的时候，他直接冲进学校，我训练出的条件反射直接追上去然后把他按倒在地。”
听上去好厉害。
“那件事也算无心插柳吧，”她苦笑道，“我也没想到那家伙是学长，还是校内很多女生都讨厌的学长，我因为这件事突然在学校有人气了起来。”
“之后呢。”
“之后那个学长就总是来找我麻烦，对，我又惹祸上身了，但是这次是学姐帮我解决的，她多次目击并警告那个学长，只是那个学长就是死性不改…自从被我逮住后，他就像不服气似的，总是犯事来挑衅我。”
“好执着啊。”
“是啊，然后他就被开除了。”
行。
“我也因为这件事欠下学姐一人情嘛。有一天学姐就跟我说，女篮今年人不太够，她知道我初中篮球打的好，让我去帮帮忙，然后…就到了现在了…嗯，能说得应该都说了。”
梅若兰回顾自己的一生，尽可能地倾吐自己成长的过程。一些心理的想法和事情的细节没法回忆的太具体，可能也错过了一些部分没有交代清楚，但也足够了。
“教练的邀请，我原本就打算拒绝的，也已经拒绝了。”梅若兰停下了脚步，“朋友的期待，校园的荣光，放在以前我可能就答应了。可今天我收到邀请时，满脑子都是我们放学一起回家时你跟我说的那句话。”
“我有点飘了，有点忘记自己是谁了，”她说，“在顺应他人和追逐目标中，我急于求成了。我得到了认可，缩短了与天满的差距，我的自尊心得到了修复，我的努力得到了回报，可我发现——我一点也不开心。”
“因为没有做着喜欢的事。”
“哦？”她饶有兴致的问，“那你知道我喜欢什么嘛？”
“看动漫。”
梅若兰瞪大了双眼，难以置信地看着我。
“桃乐丝告诉你的？”
“我猜的，”我回忆至今为止的迹象，“我寻思你也没有在隐瞒啊。”
她释怀的笑，“确实，我承认。我花了一整个童年来了解自己，做了一堆不擅长的事情来证明自己，最终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后，却发现还是躺在床上看动漫更令自己开心。”
“真神奇啊，”她说，“好像一在你面前就会不由自主地展示自己没用的一面，是因为你是个怪物么？什么也不期待，什么也不在意，明明应该是个冷淡无趣的家伙，可呆在你身边却是如此舒适。”
梅若兰突如其来的褒奖让我不知如何回答，此时我突然想到另一个问题，如果梅若兰原本就打算拒绝，那她跟余天满说了什么使她来拜托我。
“伊尝，你还知道我喜欢什么吗？”
我绞尽脑汁，“喜欢吃甜食？”
“姑且算一个吧，还有呢？”
“不知道了。”
“那我公布谜底咯。”
梅若兰走到我的身前，随后，轻吻了我的嘴唇。
“我喜欢你，伊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