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常教导我,可以做自己喜欢的事情,但前提是不要影响到别人。但想要不影响别人的唯一办法就是远离他人,意味着要做喜欢的事情就必须不和人接触,这是不可能做到的。至少我不行。
当我办到自己原先或者其他小孩办不到的事情,我希望得到朋友和家人的鼓励;当我在自己擅长的领域拿出成绩时,我需要有人见证并吹捧我的光荣战绩。如果没人在我身边,我又要为谁而努力,让谁承认我在努力?
所以不影响他人还想快乐的活着是不合理的,我必须拿人作比较,也必须在人前闪耀,一个孤苦伶仃的悲哀灵魂在尖叫,所以交朋友就显得相当必要。
在我住在爷爷奶奶家的第一天我就意识到了,不论是爷爷奶奶的口音,还是他们说的东西,都和我原先生活的城市不太一样。爷爷总聊些过去的伟大的往事,以及他对我们这些孩子未来的期待,那是不能承受的。奶奶总聊些超脱现实的不着边际的典故,以及她对其中的训诫和道理有多么肯定,那是我不感兴趣的。
我需要朋友,乡下的朋友,虽然不知道会在这里住多久,但既然在这里生活就必须要朋友。这是必要的,为了培养心。
外婆外公去到北方的大都市做生意了,因此我现在回到了老家,这是记事以来第一次见到自己出生的地方,我对环境的差异没太多感受,唯一的区别就是乡下比起城里更自由些,基本随时随地都能出去玩,就算走丢了也只要跟路上的叔叔阿姨爷爷奶奶说自己是伊家的孩子,他们就会告诉我的家在哪。非常方便。
我在村子兜转了一圈,物色适合做自己朋友的人,但遇到的都是和自己有些年龄差的孩子。不过我也没有灰心,毕竟重头戏在明天的报道,自己准备了很多城市里的小玩具和零食,外加自己嘴皮子机灵,交到朋友只是分分钟的事情。
我老家的路有许多高低差和各种小巷,也许是幼小的探寻心理作祟,就是非要往里面钻,虽然从大人那边问到了自己家的大致方向,但转来转去的也不知道有没有在前进。
我爬到小谷堆上,乡下建筑很矮,但那个时候我也很矮,到了高处也什么都看不见。但我还没来得及沮丧,耳畔响起一阵孩童的喧闹声,我对自己的幸运感到喜悦,交朋友和回家两事说不定能一起解决。
但眼前的一幕并非如我所想,确实有几个小孩子在玩耍,但玩耍的方式让人有些不愉快。他们正用本地话骂着什么,同时用土墙旁的小碎石和泥块,砸向蜷缩在墙角穿着洁白连衣裙的女孩。怒火在我胸口翻腾,从小受父亲的教育,要保护全世界可爱女生的正义之心被点燃起。虽然还不能确定她可不可爱,但对方作为女生已经满足了一半条件。
不过我考虑到自己初来乍到,在村里还是个生面孔,如果这些小孩正好是自己未来的同班同学,起正面冲突的话之后会不太好混。于是开始动脑筋,思考孩子会害怕什么。
我躲在拐角处,喊道“有蛇!有蛇啊!”我稚嫩的声音在道口响起。
那群小孩停下欺害他人的手,好奇地转过头来。随后我临近房屋的大汉推门而出,手里拿着长杆和袋子。
“捞黎?”他问道,“捞黎底兜?”
我虽然不会老家话但好歹耳濡目染,知道他是在问老蛇在哪。几个小孩看见大人出来便一哄而散,看来他们自己也知道欺负人是不对的,就算是为了好玩,伤害别人无论怎么样都是不对的。
“啊,我把水管看成蛇了,”我鞠躬道歉,“对不起叔叔。”
大汉挥挥手,“诶诶,没事就好没事就好,”拿着东西回屋子去,关门时还疑惑道,“我们村有这么礼貌的小孩么…”
那可不,要是不礼貌我早被自己妈妈打死了。虽然来老家被她提醒别给爷爷奶奶添乱,别麻烦别人,别向二老要钱balabala的,反正就是这不能做那不能做。但是这种程度应该没问题吧,毕竟是见义勇为。
应付完大人,我快步跑向墙角的女孩。她瑟瑟发抖着,纯白无暇的裙摆染上黄土与黑灰,紧紧抓着自己白色太阳帽的边沿,抵御自己的面容受到攻击。可怜如斯。
“已经没事了,”我想安慰她,“我把欺负你的家伙赶跑了。”
她依旧用帽子挡着自己,让我无法得知她的状况,我担心她脸上也受了伤。于是轻轻握住她的那双冰冷的手,引导她松开,随后我带着忐忑的心掀开她的帽子。
美得让人心醉。
最先映入我眼帘的并非是她那异于常人的白色毛发。而是她梨花带雨的脸庞,凄切悲戚的呜咽,缩着肩向后畏缩的柔弱模样,让我的心…一阵瘙痒。
回过神来的我向口袋摸去,寻找着纸巾,但里面空空如也。父亲教导我女性的泪水是男性的耻辱,可惜他自己没有做到,但我也没打算学他。于是我用食指的侧背,替她擦拭眼泪。女孩低着头,可怜兮兮地抬眼看我,那双深红色的眼眸似乎有着魔力,让我不想移开视线。她渐渐停止啜泣,玲珑的五官不再委屈。
“谢谢…”她的声音娇弱弱的,还残留着涕泪。
她没有再说什么了,我牵着她的手,扶她起身并带她走出阴暗角落,蚕丝般的白发反射着太阳的光芒,辉煌璀璨,我很想上手把玩一番,可惜我们还不太熟悉。
她拍了拍自己的裙摆,一脸委屈地看着自己衣裙,她大概很喜欢这一身吧。我心里忍不住把那群小孩的祖宗问候了一遍。我观察着她苍白的皮肤和异常的发色,心里已经有些底数,我在城里读一年级时上的品德课被教导过,要尊重病人和残疾人,其中举得案例里就有像这样的先天性疾病——白化病。虽然不太懂其中的生物知识,但我知道这类有所残缺的人士是需要关爱的。
那群小孩肯定是因为觉得她与自己长的有所不同,就觉得是异类而对她发起攻击。当然也有可能是像我奶奶那般,有些奇怪的认知…那个词叫什么来着?哦,封建。一些大人把自己封建的思想传给了小孩,才导致他们排斥这个姑娘。但不管怎么样,伤害他人都是不对的,更何况他们的性质更加恶劣,居然欺负这么可爱的女孩来取乐,真是暴殄天物。我内心又把他们的祖宗问候了一遍。
“要我送你回家么?”
她点了点头。不知道是不爱说话,还是不信任我,但如果是不信任的话,她又紧紧牵着我的手。
“你家在哪?”
“那。”她指了个方向。
‘那’可还行,谁知道‘那’是哪,刚刚问的人也是这样指个方向,村子里的人都是知道个方向就懂得怎么走么。我耸耸肩,先走着吧,反正走错了这姑娘也会提醒我。
路上,我一直想找个话题,毕竟现在是个交朋友的好机会。可能是惊魂未定的缘故吧,我抛出的话题只收到些嗯嗯哦哦的回复,好奇怪啊,难不成我是被讨厌了?我可是刚帮了她诶,顺势交个朋友很正常吧。
不过这姑娘真是越看越可爱,微闭的眼睑上如堆积着南方有幸得见的雪绒般,晶莹剔透。樱桃小嘴更是水嫩的像能戳出水来。假以时日一定会长成一个雪美人,不过到时候,她想必已经去往我触之不及的地方,无缘再见了吧。
在那之前,和她交个朋友总没问题吧,虽然不会有什么结果,但好歹出现在对方生命中留下了记忆,两片树叶随风而动,相互致意一下,应该没做错什么错吧。
“对了,我叫伊禅羽。”我转头对她说道,“我刚回老家,还没有朋友…所以,怎么说呢…”有点羞耻啊,这么正式地说话,“你可以和我交个朋友么?”
女孩突然停下,我也跟着停下。她头低的更深了,让我彻底看不见她的脸,可我太过期待她的反应,好奇她的想法,所以弯下腰想看清她的表情。在见到她脸蛋那抹红色的瞬间被她避开,我想追击,确认自己看到的一幕。牵着的手却被用力抓握,我痛的嗷嗷叫,这姑娘的手劲怎么这么大。
“我叫,”她收回了手,将帽子摘下捂在胸前。我平息好手掌的酸痛后才抬头去看,太阳正好落在女孩的身后,万丈金光勾勒出她的身形,银闪的发丝随风飘扬,阳光模糊了我的视线,让我看不清她此时的表情。
“我叫蝶允莲,”她说,“我很愿意做你的朋友。”
这是一切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