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上新发型后余天满一直笑眯眯地看着我,虽然她平时也笑着。被这样目不转睛的注视,有点难受,而且不止余天满,路过的女性也会瞥我一眼。
也许是心理作用,新的发型让我的脑袋比以往更重,风吹过来的感觉也不一样了。偶尔脑袋有点痒我也不敢去挠,生怕破坏掉余天满花钱给我做的发型。
我对自己的东西通常都是不珍惜的,甚至连钱也是,因为没什么想要的,所以也经常把钱花在家人身上。但我却会珍惜别人送的东西,哪怕是再不值钱的东西,那份情义我怎么也舍不得丢弃。只是世间万物皆有消逝的一天,我那些珍视的东西也已经所剩无几了。
就连脑子里的名字都不记得几个了。
在美发店做完一套流程,出来时太阳都下山了。我们走在夜晚的商业街,车水马龙,路边总能看到些小节目。一些酷小伙在地上放上自己的微信二维码,然后开始表演,一路走来唱歌跳舞耍杂技的,啥都有。人们围在那,欢呼叫喊,拿着手机拍摄,融入阑珊街灯的气氛,成为街景的一份子。
但一切热闹好像都与我们无关,我看着脚下的路,余天满看着我。我们是用生活中无关痛痒的小事将对方邀约出来的,明明不是余天满的错,她却还是一同前来,明明是我自己可以解决的事,还是选择与她同行。其中的道理也非常简单,两个人逛街总是比一个人有意思的。
不知走了多久,我们来到了耳机店。说是耳机店其实更多的是播音设备,像是挂满墙壁的黑胶唱片和站台上的唱盘机,货架上各种我叫不出名字的音频设备,然后还有老式的收音器、mp3、我们英语老师用的同款扩音器等老古董在一个小专区。
母亲带我来过这里几次,她和老板时常会聊天。我从中得知老板家里挺有钱的,开店纯属兴趣使然,他是某种发烧友,并不是多喜欢音乐而是单纯喜欢声音相关的电子设备。
店内的木制装修和金黄灯光给人一种舒适感,店里也并非只有收藏用的设备,适用性的新款设备也不少。店里没什么人,余天满好奇地看着店里的装潢和布局,来到耳机的试听区,她戴上个头戴式耳机,在旁边的操作平板上播放起音乐。
“喔~声音好有层次感,好有通透力,”她用心地聆听耳机的音乐品质,给了正面的评价,她平时应该不会去了解这种高成本高表现力的电子设备,毕竟这是爱好者和专业领域者的圈子。
“伊尝,要不就买这个吧。”她看起来与这副耳机一见如故。
就像我以前来听老板的香格里拉,声音的立体感像有整个乐队的天灵盖播放,在我的四面八方播放,那种震撼感无以复加。不过买一副香格里拉在家里的心我没敢有。母亲倒是挺向往的。
我走过去,看着天满拿的耳机,以及耳机展台上的产品介绍。索尼的MDR-Z7M2。4000左右的价格让我倒吸一口凉气。
“话说就这一种颜色么,没有奶白色或者米黄色之类的款式么。”她左顾右盼。当挑衣服呢这是。
“我用不起这么好的,”我说着,转身拿起角落的一副200出头的耳机。我虽然不懂电子设备,但这家店店长会进的货肯定都有过人之处吧。
“没事啦,钱我来出,”她说着这样的话。
我看向她,一时间百感交集。我在金钱上有些死心眼,我总是会把金钱当做一种价值的具象,它不等同于价值,但它可以量化一些事物。就像五块钱买的糖和十块钱买的糖,更贵更好吃的那种,会用来奖励更努力更优秀的小孩。
而我既不努力也不优秀,所以应该拿五块钱的糖才对。那些最善良最可爱的人,或许都拿不到十块钱的糖,可我却什么都没做就从富裕的人身上得到一屋子的糖。这很让人感到…不可理喻。
“这样好么…”我问她,是因为我不得不问她,“就像你给我做的头发那样。我生性懒惰,不知道该怎么打理或者保养啥的,不用两天就会一塌糊涂。”
她温柔地看着我,像是看穿了我的心思。她身子倾向一侧,对上我避开的视线。
“伊尝一到这种时候就会说谎呢,”她像是发现了有趣的事情,一笑百媚,“明明就不是这样想的,平时也总是把别人的事看得比自己更重。偶尔也可以不用对自己那么严格的,坦率接受别人的好意并没有错哟。”
“不是坦不坦率的问题,”我攥紧了手,“我只是觉得自己不值得被这样对待,没有努力去做到什么,也没付出过什么。只有自己莫名其妙地被人偏爱,收到昂贵的礼物,这样子对别人来说…很不公平。”
我总是在追求着某种公平。接受着父母赐予的一切,自己也应该交付于一切给父母,可我的手总是空空如也,没有哪怕一件东西拿的出手。所以保持着距离,表现出抗拒的样子,宁愿与父母闹着矛盾,也不愿一味地接受。
我知道自己是被爱着的,也知道我无法同样去爱对方,这是不公平的。比我更辛苦更努力活着的人,却没有我这种好吃懒做的人活得滋润,这也是不公平的。而我,难以接受这样的事情。
“世界就是这么不公平哦,伊尝,”她用手指轻轻抚摸我的额头,想要解开我紧锁不开的眉毛,“你看啊~明明你什么都没做,就让我心花怒放,难抑喜悦。可我不管怎么做,都没法让你对我微笑,这对我来说也很不公平哦。”
“我不是这个意…”
“我知道哦,”她唇角一弯,“伊尝心里总是想着很复杂的事情,或者是一些宏大的观念,所以才总是愁眉不展。但我不一样,我是个非常非常非常非~~常自私的女人,内心狭隘到连自己都容不下去。所以我没法在乎那些见都没见过的人,我只想要你开心,想给你最好的,这样我才能满足我自己。你能给予我这样的公平么?伊尝…”
我应该活得自私点么,因为自己软弱而又无力,所以不该去操心那些事情么。因为别人对我来说很重要,而我也对别人来说很重要,我应该为了那些生活中更细枝末节的事情而活…是这样么。
我不清楚,我又想不明白了,钻到生存意义的牛角尖出不来了。我心里的结没有打开,但我现在不能去纠缠于此,因为余天满的手还在温柔地帮我舒展眉头,所以我得先…不去在乎那些事。
“咳咳,”老板咳嗽了一声,“我的店可不是给你们调情用的嗷,要买东西就买,不买就赶紧出去。”
意识到失礼的我们连忙鞠躬道歉。天满将耳机带过去结账,银行卡在刷卡机一滑,替我买下了四千多的耳机。果然,我还是不能接受这样的事情,但如果这能让天满开心的话,我也应该试着为此开心。至于回报,我们之后还会相处很长一段时间,自己应该能想办法还完吧。
能吗?
在这之后余天满又替我买了新手机,请我吃了顿饭。那个价格看得我揪心,这么多钱,要在维修厂修多少家电才能还完。还是说,能以别的形式去偿还呢。
我们走在街上,消化着刚刚吃的那一顿大餐,我还是第一次吃和牛来着。电话卡已经装进八千多的新手机里,确认电话簿同步好后,正在下载那些平时常用的软件。新手机的操作方式和手感我都需要一段时间适应。余天满看着我试着手机的各种操作,笑容满面。
“怎么样,好用么?”她说,“好点的手机可以下更多的东西,拍照更清晰,玩游戏也更流程。生活会方便不少哦。
“是么,”我即不用下多少软件,也不拍照,玩游戏也不在手机玩。果然,天满的钱花在我身上还是太浪费了。
即使吃了一顿出来,时间还剩不少。但我们已经没有事可做了,天满坚持说手机和耳机坏掉有她的一份责任,现在东西也买好了,好像没有理由继续逛下去了。
“伊尝,”她突然牵住我的手,双眸如星光般闪烁,“人家还不想回家…”她说着这样的话。
“是么,那…”我想了想,之前好像被她提醒过不能轻易带女孩子回家,那这样的话,一男一女在晚上能都逗留的地方也很有限…主要是我知道的地方很有限。
我牵着天满的手,转身走进一个小巷,她什么也不问,安静地跟着我。这边的路我不算常来,但黄州渝教过我怎么走,经过阴暗潮湿的曲折小径,我们来到一处昏暗的居民区,户外灯都没有打开,显得有点阴森。再往街道方向走了一段后…
“就是这了,”我告诉天满。
她巡视着这阴暗的地区,只有寥寥几家开着店铺的楼栋有些灯光。她的目光突然锁定在一个粉色的小房间,路边的招牌赫然写着情趣用品无人自动售卖店。
她瞪大了眼睛,立刻又把视线转向了另一边的情人旅馆。她瞬间面红耳赤,愣在原地一动不动。
“没事吧?”我问。
“诶,诶…那个,”她支支吾吾着,“我…我,没想着那么快的…那什么,稍微等我一下。”
她转过身背朝着我拉开衣领,低头确认着什么。随后转过身来,“没问题,今天的,我,我准备好了…伊尝。”
“天满你…”她看起来很紧张,“你也是第一次么?”
“是,是的,”她通红的脑袋连忙点点头,“所以还请你,多多关照。啊,伊尝也是第一次吧,那就彼此都要努力配合好对方了。那个,没事的,我有看过一点,是有这方面的知识的,知道怎么做的,所以所以,伊尝你也千万不要有这种压力,实在不行的话,第一次我在上面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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网咖的电脑屏幕也是24寸的,和我自己用的一样,我还想着这边的屏幕会更大点,更适合打瓦,期待落空了。而且电脑配置也不如自己家的,都还是30系的显卡。不过鼠标和键盘的手感倒是不错。我启动电脑,将天满为我新买的耳机接入进主机。
“天满,你不开电脑么,”在二人间中,我看着旁边双眼失神的天满,“天满?你还好么…”
“啊……怎么说呢,”她的声音失去了起伏,“我现在有点体会到了凯撒大帝当年在元老院的心情。”
我历史不好,听不太懂她的比喻,但我游戏已经开了。说到晚上不想回家,又要消磨时间,最好的地方应该就是网咖了吧,至少我听黄州渝是这样讲得。
天满叹了口气,靠了过来。看着我打游戏。
“这游戏要怎么赢啊,”她突然问。
“进攻方在点位安装炸弹,然后不让防守方拆掉。防守方则是在时间之内不让对面安装炸弹,或者在安装后拆除掉。更直接的方式就是一方灭掉一方全体。谁先赢满十三局谁就获胜。”
“你刚刚是杀了对面了吗?”她看着屏幕的画面。
“没,我开局就被秒了,现在在观战别人玩。”
余天满撇了撇嘴,显然有点看不太明白,因为我的段位比较靠前,对枪的时间很短道具的示范也很集中频繁,我时不时就要躲闪而快速移动画面,天满显然看了半天只看懂开枪换子弹这个操作。而且还会因为我的角色突然死亡而被吓到。
“你要试试么?”我问。
“嗯嗯~”她摇头,“我看你就好。”
她坐在自己的位置上,视线时而在屏幕,时而在我手指的操作,时而在我的脸上。然后露出奇怪的傻笑。
“啊,你刚刚明明看着那里,怎么一下瞄到后面把人杀掉的,”她果然只能看懂开枪的操作。
“运气好。”
“怎么对着墙开枪也能杀人啊?”
“奥丁是这样的。”
“这是什么,技能吗?”她看着屏幕中五颜六色的烟体,“伊尝你没子弹了,不换么,”她好像会了一点,“诶,炸弹快炸了,你不去拆么?”
“我是进攻方。”
这感觉有些奇妙,因为天满一直在旁边说话,我总是分心去回答她,所以这把战绩一般,赢了分却加得很少。但是,怎么说呢,感觉玩起来比以往更开心了。
“奶茶到了,伊尝,”她看着手机,“我去拿。”
看着她离开,房间瞬间变得安静,电脑屏幕的游戏画面也一下子乏味了起来。这其中的原因,我想我是明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