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莉丝汀愣住了。
她几乎以为自己听到了老师的声音——
她隐约记得，在很久之前，老师会把手搭在她的肩上，用一如既往平淡的语调对她说：
“去做你认为对的事，克莉丝汀。”
而在老师失踪下落不明的如今，她竟然又听到了这句话。
忍冬骑士下意识低下头，看向说这话的人。
——是那个和老师拥有几乎相同名字的女孩。
她正拽着克莉丝汀的衣角，抬起头，用烂漫可爱的粉色眸子与克莉丝汀对视。
“……”
克莉丝汀莫名感觉像被针刺了一下，下意识收回了视线。
不知为何，她不敢看格蕾的眼睛。
或许是因为格蕾的眸子深处有某种熟悉的东西？或许是因为她莫名其妙好像在格蕾身上看到了失踪的老师的影子？
克莉丝汀重新抬起头，缓缓收紧五指，握紧了骑士剑的剑柄。
“去做你想要做的事。”
“去做你认为对的事。”
「我想要做的，对的事，究竟是什么呢？」
克莉丝汀想。
然后，她将视线投向正缓缓前进的贵族车队——
忍冬骑士拔出了她的剑。
“在这里等我，”她用左手轻轻摸了摸格蕾的头，“我很快就会回来。”
三个卫兵隐隐猜到了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他们都激动得几乎颤抖起来。
矮子也拔出了他的剑，高个次之，年轻小子排在最后。
他们三个一同对克莉丝汀单膝跪下，然后，矮子恭敬地，近乎肃穆地说：
“克莉丝汀大人，请务必让我们三人随您一起去！”
然而克莉丝汀只淡淡地看了他一眼，便说：
“我一人足矣，你们留在这里，保护好她。”
说完，她转过身，掀起绣有雄狮与忍冬的斗篷，手握骑士长剑，消失在了风雪之中。
……
克莉丝汀离开之后过了有一会儿，年轻小子憋不住了，他看看高个又看看矮子，终于忍不住问：
“头儿，克莉丝汀大人就一个人……能行吗？我看那什么夫人的车队里可是有不少护卫啊。”
矮子闻言立刻露出了鄙夷的表情：
“你在说什么呢？那可是克莉丝汀大人，我们图伦帝国的忍冬骑士！”
说到这儿，他的表情微微缓和了些，没有那么鄙夷了，但还残留着些许的轻蔑。
“谁让你年纪小呢，”矮子说，“没正经上过战场，当然不知道战场上的克莉丝汀大人有多么……”
他想了半天，受制于大字不识一筐的文化造诣，始终没有想到合适的形容，最后只能磕磕巴巴地憋出个词：
“耀眼，对，就是耀眼——战场上的克莉丝汀大人简直像道光，没有人能看清她是怎样出手的，我们能看到的就只有像被大风吹过的庄稼一样，成片成片倒下的敌人。”
矮子说着，露出无比敬仰的神情：
“老子曾有幸跟克莉丝汀大人一同战斗过，那次我们面对的是精灵们的游骑兵，克莉丝汀大人几乎以一己之力，击溃了精灵们的正面阵线。”
然后，他重新看向年轻小子，表情从敬仰变成了对白痴的同情。
“你小子不会觉得那什么夫人的护卫能比精灵们的游骑兵还要强悍吧？”
“……”
年轻小子不说话了。
他当然知道精灵一族的游骑兵。
精灵一族普遍寿命悠长，虽然人口稀少，但每位成年精灵都称得上是近乎全能的战士，而由成年精灵优中择优构建出的游骑兵部队，更是堪称整片大陆范围内除龙族以外最强悍的军队。
假如克莉丝汀大人真的能正面突破精灵游骑兵的阵线，那贵族们的护卫在她面前又算得了什么呢？
想到这里，年轻小子忽然对矮子描述的画面心驰神往。
他想象着克莉丝汀大人拳打刚刚那趾高气扬的男仆，脚踢贵族老爷的护卫……
他忽然有点想跟上克莉丝汀大人的脚步，看一看她是到底怎么收拾那些贵族老爷的。
矮子看出了他的想法，抬起手，往他脑袋上抽了一巴掌：
“别以为老子不知道你在想啥，老子也想去看，可克莉丝汀大人的命令是让我们保护好那小姑娘……”
这时候一直没说话的高个却凑了过来，冷不丁插嘴道：
“可那个小姑娘已经走了。”
“……”
矮子愣了愣，像被人攥紧了脖颈的鸭子，发出“嘎？”一声怪叫。
“走了？”他急急忙忙看向格蕾刚刚待的位置，“她去哪儿了？”
高个毫不犹豫地给他指明了方向——不知何时，在克莉丝汀离去的那排大脚印旁，多出了一排平行的小脚印。
矮子看向年轻小子，年轻小子也看向矮子。
两人面面相觑。
过了会儿，年轻小子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拍脑袋说：
“对啊，头儿，克莉丝汀大人只说让咱们保护那小姑娘，可要是小姑娘长腿跑了，那按理来说，咱们也得赶紧跟上她，继续保护她，对吧？”
他越说眼睛越亮。
矮子一开始没听懂年轻小子到底在说什么，不过很快他就搞懂了年轻小子的意思，于是也一拍脑袋：
“你他娘还真是个人才！”
然后，他对另外两人挥挥手，说：
“那就这么着，既然小姑娘跑了，咱们现在立马跟上她，继续保护她！”
三个卫兵迅速起身，追了上去。
于是雪地中又多了三排凌乱的脚印。
……
克莉丝汀拦下了行进中的车队。
——用剑。
她如陨星般坠下，将骑士剑重重掼入路面，被冻得结结实实的土地被她带来的沛然巨力击碎，以那柄骑士剑为中心，路面上出现了一处足以阻挡车队继续前进的深坑。
车夫们在巨响中慌忙扯紧缰绳，然而受惊的马儿们嘶鸣着抬起前蹄，几乎要不受控制地拖拽着马车相撞在一起。
然而慌乱因忍冬骑士而起，亦因忍冬骑士而终。
克莉丝汀从地上拔起了那柄骑士剑，表情平静地看向离她最近的那匹受惊的马儿。
于是那匹马儿忽然不再发狂了，它甚至温驯得向克莉丝汀垂下头来，表示臣服。
克莉丝汀没有在意那些马儿，她只沉默地站在那里。
而骚乱过后的车队也迅速做出了反应——车队中的护卫们走了出来，他们结成简单的阵型，缓缓向克莉丝汀逼近，最终将她包围了起来。
但也仅仅是包围。
他们都认出了克莉丝汀，自然也清楚他们不可能是这位忍冬骑士的对手。
所以看上去像是首领的那个人迅速对手下吩咐了几句，让手下去请真正能和忍冬骑士说得上话的人。
这期间克莉丝汀始终保持着沉默，任由纷纷扬扬的大雪落在她熔金般绚烂的长发上，任由那些护卫将她包围起来。
直到原本包围她的护卫们忽然散开，由好几位男仆簇拥着的贵妇人出现在她面前。
贵妇人身材丰腴，以轻纱蒙面，身穿一件贵重的皮毛大衣，无论是脖颈、耳朵、手指还是手腕上都戴着价格不菲的饰品，从头到脚都透露着一股奢华的味道。
她就是这支车队的主人，斯普利夫人。
隔着面纱，斯普利夫人不太愉快地眯起眼，用过分甜腻的嗓音问道：
“忍冬骑士？你为什么要拦住我的车队？”
克莉丝汀没有回答斯普利夫人的问题，相反，她也问道：
“夫人是想在这时候离开临冬城么？”
斯普利夫人不明白克莉丝汀为什么要问她这个——因为在她看来，这是再显然不过的事实了。
“当然，”她表情嫌恶地挥开落到她皮毛大衣上的雪花，又随手接过身旁男仆递来的取暖用的手炉，“要不是为了剑圣大人，谁会愿意待在这天寒地冻的鬼地方呢，更别提过段时间还要打仗……”
克莉丝汀精准地捕捉到了斯普利夫人话中的关键。
“剑圣大人？”骑士姬皱起眉，“你是说……老师？”
“当然！”斯普利夫人不知为何皱起眉，“如果不是我哥哥要我来嫁给剑圣大人，我怎么会来这种又穷又破的鬼地方呢？”
“……”
骑士姬竟有些不知所措，她心想这又是怎么一回事？为什么老师从来就没跟她说过……斯普利夫人要嫁给他这件事？
但现在不是关心这件事的时候。
骑士姬强行把异样的情绪压了下去，接着，她抬起头看向斯普利夫人，说：
“您不能离开临冬城，夫人。”
斯普利夫人闻言瞬间变得愤怒起来，声音尖厉地反问道：
“我不能离开临冬城？凭什么！？”
“因为像您这样的贵族全都离开临冬城之后，就没有人能够保护临冬城里的平民了。”
“平民？那群泥腿子会不会死和我有什么关系？他们会死就让他们去死！”
克莉丝汀看着暴怒的斯普利夫人，看着她身上厚实的皮毛大衣，看着她身上那些昂贵的装饰品，却想起了临冬城中那些为了面包和热汤在寒风中艰难工作的平民和穷人。
骑士姬又想起了老师的话：
“去做你认为对的事。”
还有刚刚从那名叫格蕾的小姑娘口中听到的话：
“去做你想要做的事。”
两个声音忽然在她脑海中重叠在一起，克莉丝汀在心里默念了一句：
“我知道了，老师。”
于是，忍冬骑士握紧手中的剑，从未有如此坚定：
“贵族的高贵在于其美德，抛弃子民，临阵脱逃——如果临冬城里的贵族都像你一样逃跑，那么谁来保护临冬城里的平民呢？”
她冷冷斥责道：
“不要让你的家族蒙羞！滚回去，斯普利夫人，贵族应有担当！”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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