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月3日
“做噩梦了？”我说。
“嗯。”你说。
“还有什么比世界末日更糟糕的噩梦？”我说。
“说的也是。”你说。
“不会是梦见我消失了吧？”我说。
“你猜对了。”你说。
“不对，你没说实话。”我说。
“你怎么看出来的？”你说。
“因为如果我猜对了你绝对不会说我猜对了。”我说。
“好吧，其实我什么梦都没做。”你说。
“那你为什么突然抱我抱得那么紧？”我说，
“因为只有今天，我什么梦也没做。”你说。
洛雅，你紧紧地搂着我的脖子，一条腿搭在我身上，我感觉到你悄悄将我的发梢缠绕在你的小指上。我的翅膀在冬天确实很暖和，但是在夏天，连翅膀跟都是热的。最热的时候，羽毛覆盖下的皮肤比较敏感，还会起疹子。而且这对翅膀夏天还掉毛，弄得家里到处都是。此时，我觉得你就像是甩不掉的羽毛一样粘在身上。我出了好多汗，汗水就像胶水，妄图把我们的梦连在一起。
但是只有你睡得香，我身下的床单都湿透了，我根本睡不着。
“我们去洗澡吧。”我把你摇醒，做了一个艰难的决定。
夜里洗澡很麻烦，我们需要照亮门槛，照亮井边。装满水的大木桶很沉，抬着它还要小心被石子绊倒。我们费力地点起炉子，把桶架上去，不时用手试一下水温。我们的体温不一样，你感觉舒适的温度我可能会觉得有点烫。水烧过头了我们就要把桶搬下来冷却一会，你觉得太凉我们就搬上去重新烧。如此反复，我们很难找到那个平衡点，只能共同作出妥协，慢慢适应对彼此都不太合适的水温。所以平时我们都是分开洗。做完这些我们已经是筋疲力尽，大汗淋漓，再也没有精力相互爱抚，而是各自靠着桶边，缓慢地呼吸着。我的翅膀放不进桶里，需要等会你舀水单独帮我洗一下。我们的肩膀蒸腾出水汽。月光下，我们皮肤的颜色就像成熟的麦子，我看到你右肩晒伤的地方在热水的作用下红得发亮。我们没有晒伤药也没有防晒霜。我们什么药也没有，一次发烧就会让我们痛不欲生。
“我们今天洗澡耗费的体力能多种好几棵树了。”我说。
“我饿啦！”你说。
“是时候把这个不幸的事实告诉你了。”我说，“我们的盐快吃完了。”
“那不是我要操心的事，你自己一个人发愁去吧。我现在饿了。”你说。
你光着身子跑到屋里，在路上留下一条水迹。回来的时候，你拿着一袋炒干的叶子，说这是你珍藏的零食，一直没舍得吃。
“你从哪里找到的？”我说。
“那里。”你说。
“那里是哪里？”我说。
“那里就是那里。”你说。
“这种叶子叫茶叶，不是用来吃的，用来泡水会很香。”我说。
“是吗？”
你拿出一把，洒在我们之间，木桶里飘起一阵清香。
“真的挺香。”你说。
“不是这样泡水，是泡到杯子里，用来喝的。”我说。
“我们的盐吃完了之后，炒菜的时候可以放茶叶吗？”你说。
“应该可以吧，我也不知道。”我说。
“我还以为你要怪我，把那本百科全书给烧了。那上面好像讲过怎样制盐。”你小心翼翼地试探着。
“不怪你。”我说，“我们离海太远了，即使知道方法，也没有提炼的材料，更没有工具。”
后半夜起雾了，好在我们在这之前收拾完毕。天上的月亮和星星隐藏到雾气中，整个森林好像一枚巨大的茧，静悄悄地等待孵化。这是一个适合怀念的夜晚，在零星的虫鸣中，你开始了你的讲述。
“你还记得我吗？”你说。
“我永远也不会忘记你。”我说。
“或许你并不记得，我曾经是一只小鸟，后来是世界上的最后一只鸟。”你说。
“是什么种类的？麻雀，喜鹊，鸽子，还是什么？”我说。
“那不重要。”你说，“人们把所有的鸟都杀害了，当他们杀害了我的父母之后，我就变成了如今的样子，而世界上所有的人都变成鸟了。你还记得吗，你说过，你搬来这里之后，听到了悦耳的鸟鸣。”
“那就是这里的人类？”我说。
“是的。”你继续说，“我遇到你的时候飞得还不熟练。我那时候看见你悬在半空，你的翅膀又大又漂亮，我想向你飞过去，停在你的肩膀上。但是我一眨眼，你就消失不见了。我那时候就在想，未来如果还有机会再见到你，一定要对你说一句话:如今我已经从小鸟变成人了，希望你也能飞向我。”
“我要向你说一声对不起，我见到你的时候没有说这句话。”你又说。
“没关系，你刚才已经说了。而且那是你对自己的承诺。”我说。
“但是这个承诺和你有关系。”你说。
“好吧，那我原谅你了，因为我是一名善良的天使。需要我摸摸你的头吗？”我说着，而且伸出手去，但你扭过头躲开了我的手。
“我要再摸摸你翅膀上的羽毛。”你说。
“你不是摸过无数遍了？”我说。
“今天不一样。”你说。
“你摸吧。”我说。
“那你痒了也得忍着。”你说。
我的翅翼不再用于飞翔，但在扇动时仍然让林中的树叶哗哗作响，我们周围雾气被吹散，变得明朗起来。夜间难得的喧嚣惊飞了两只鸟儿，在一束皎洁的银光下，你的裸体显得美丽而圣洁。你在欣赏鸟儿的远去，那是两只纠缠的黑影。在清冷的夜风里，你的周身充满热情，你的额头上凝有露珠，你的rufang如同两轮明月，以饱满的姿态从肚脐上升起，你的腿根部留有阴影，但是这阴影使得你的站立变得更加和谐。如此地欣赏你的崇高的裸体，就连这欣赏本身都变得崇高。如此地我们沉默着依偎着，越过黑暗。
“这就是熟悉的风。”你张开五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