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人类的末日吗。”
作为弗里顿公国第一王女的绯，这片土地上仍未沦陷的最大国家的暂时领导人，她本不该将这等丧气话轻易说出口的。
这场命中注定的覆灭来得太快，人类还没有来得及做出反应，就不得不面临灭顶之灾。
如果再早一点觉醒的话，是不是就会有更多的时间做准备呢？
绯低头看向自己的手背，「命运」的刻纹发着幽幽的光。
内心的问题其实早就有了答案，不是吗？
在她与高维的拉普拉斯妖共鸣的瞬间，她就已经开始了行动，「命运」的刻纹无时无刻不在提醒她。
——人类的世界将会毁灭。
——如果什么都不做的话。
可是，人啊，又哪能轻易相信他人呢？更别说牵扯到利益关系的时候，人往往都是考虑短浅。
父亲信任着她，于是乎便有了围在弗里顿公国之外的，巨大的高墙，遮天蔽日。
高墙内的魔法师们这一年来，在这巨墙上花费的功夫，绝对超乎想象。即使是世界级的魔法师，也难以从正面撼动哪怕一分一毫。
然而，这终究只是应急之计。
肉眼可见的部分，巨墙已经出现了龟裂，从中渗透进来的，暗红色的魔力，预兆着即将降临的不详。
那里的居民已经撤离。
士兵们也严阵以待。
只等一声令下——
绯站在高墙之上，俯瞰着犹如潮水一般袭来的暴乱魔物们前仆后继，一遍又一遍肆意破坏着它们眼前的一切。
单单只是从绯的视角望去，毫不夸张地说，是从脚下延伸到地平线，都是这些暴乱的魔物，就连天空中，也存在着它们的身影，数量多得快要遮盖住那片远处的天空。
此时，在地平线上，升起来黑色的太阳——
那是太阳吗？怎么会，太阳正要落下呢。
那是无数堪称巨人体型的骇人之物，而在那之后，便是踏足大地，触碰天空的存在。
连接过阿卡西记录的绯，自然也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毁灭」的一角，归零者。
祂们瞄准文明，祂们瞄准秩序，祂们瞄准混沌，祂们瞄准一切。那不是智慧生命，也不是高维存在的令使，只是单纯的，对立于「创造」的一股只为毁灭的力量。
与纯粹的创造一样，纯粹的毁灭也不需要理由。
绯总是不经意间愣神，她早已窥视过千百次未来，望穿了无数次过往，该做的都做了。
「轮回」的刻纹拥有者，那只吸血鬼的命运，作为人类的自己，也只能观测到截至轮回为止的信息，这是人类视角的局限性，自己并不能准确看到绝对的未来。
就像是拉普拉斯妖也无法对包括自己在内的系统进行计算一般，任何事情都会有局限性，更何况自己这等只能看到些许光景的人类呢。
所以她只能去想，不停地，不停地想，怎么样去接近，自己想要看到的未来。
她找到了，能够从归零者手上，夺回这个世界的未来。
那么，为什么迟迟不肯做出决策？
第一王女将目光锁定在身旁这个男人身上。
命运外之人，璃。
璃静静看着面前的光景，看上去相当平静，他的佩刀在夕阳的照射下，反射出漂亮的光辉，就像是希望一般。
没等绯先开口，璃露出淡淡的微笑，用温柔的眼神看着这个不断勉强自己的少女。
没错，说是王女，继承了旧王全部权力的她，站在万军阵前，要引领人类走向未来的绯，也不过刚刚成年没多久罢了，那样挣扎的表情，实在是不应该在这张惹人心怜的脸蛋上驻留。
“绯，你从来没有要打败仗的准备。”
“嗯。”
回应的声音很小，很低落，却在魔物们放肆的破坏声中，清晰传达到璃的耳朵。
“你是弗里顿公国第一王女，绯·弗里顿，是接过为了世界安平而战死的父亲的职责的，下一任女王，是要带领这个世界的人类走向未来的最后的光，你有义务对你深爱的子民们，对你深爱的这个世界负责。”
绯没有说话，此时她已经感觉到，那个能有「明天」存在的未来，已经在自己面前，而只需要她的一句话，就能决定人类的生死。
听闻璃的话语，她攥紧拳头，在璃看不到的阴影里，指甲深深嵌入肉里，丝丝鲜血渗出，低落。
风吹走这一滴赤意，让它滴落在王国的土地上。
每一秒，都意味着伤亡的更快到来。
咬紧的牙关渐渐松开，紧握的拳头也已经打开。
“绯。”
明白了。绯已了然，被痛苦麻木的她做不出任何表情。
“璃。”
“是，女王陛下。”
“为了我，她们，和这个世界，去死吧。”
璃的微笑呆滞了一秒，他张开口想要说什么，又闭上，挤出一个苦笑，那弧度上是难道明的释然。
他纵身一跃，进入那堪称混沌之中，一道要让天地失色的强光从那堆暴乱的魔物中迸发。
随即，与那不详的暗红色魔力相对的，柔和的纯白色魔力喷涌而出。
他的魔力量猛然暴增，无论用多么大的海来形容都不为过，浓郁的高纯度魔力一瞬间便湮灭了周边的魔物。
「均衡」的刻纹闪耀的此时，世间万物皆为陪衬。
璃朝地平线的那一端挥刀，一道要将天地开分的辉芒便以雷霆之势冲出，沾染上半分的魔物们瞬间灰飞烟灭，就连哀嚎的念头都没能发出。
顷刻间，这道辉芒便使那头的几个归零者相接，力量间的对撞像是引爆了原子弹般，余波将那一带的魔物们轰飞四散，席卷起来的尘烟后，露出了更多的归零者。
那里无数的归零者才是他应该对付的存在，魔物之辈，就交给他身后的这个国家扫清吧。
况且，他的时间不多。
他像是雷光一般冲出，一路杀向地平线的那一端。每一刀挥出，都伴随着数千的魔物死亡。
风魔法造成的爆破在身后作用着，形成稳定的推力，以更快的速度前进。
绯目送着那个身影进入不可及之处。
泪，流不出来。
他会死，是自己让他死的，让他为了自己所要守护之物献出了生命。
「对不起，我所爱之人。」
现在的她，不只是那个无视一切爱上他的少女，她是这个国家，这个世界前往未来的领袖。
“我是弗里顿公国第一王女，绯·弗里顿！全体士兵，听我号令！为这场末日之战，嘶吼吧！战斗吧！”
她的声音响彻全国，那是魔法作用的结果。
士兵们也一同目睹了那个身先士卒的背影。
没错，这场战斗没有退避可言。
全国，来自士兵的，魔法师的，贵族的，平民的，所有人都在呐喊。
战意是那样激昂，每个人都将为了这最后一战做力所能及的事。
地面的士兵们踏响大地，冲出城门，于外墙建立起防线，身后是同样涌出来的支援魔法师，高墙上也聚集了一大批魔法师，他们不断发动着轰天动地的魔法，砸向不断向前线补充的魔物群中。
绯自然也参与到战斗中来，在前线不断地给出正确的指令，她穿梭在战场之间，总是在关键的地方补上自己的力量，可谓是料事如神，在她的奋斗下，战线虽然危险重重，却奇迹般不动如山。
接下来，就看那个人了。
面对席卷而来的绝望，也只能孤注一掷了。
————
真是奇妙的感觉。
璃的思维在加快，时间对他而言好像慢了下来，他居然在这厮杀到底的战场中有闲心想东想西。
或者说是走马灯吧。
他早就冲进了这片归零者的海洋中。
归零者是纯粹的能量，祂脚踏大地，触碰天空的形态是因为过度浓郁的魔力凝聚，拟态而成。
要将这些归零者消灭，有且仅有能量抵消的方式。
但是在运用到那个方式之前，还是可以运用法则的力量。
「均衡」使得璃能够通过建立「平等」的联系，将归零者削弱再进行斩杀。
归零者的攻击方式很单调，只是用纯粹的能量当作魔法倾泻，只是这源源不断的能量和不间断的密度使得祂们的战斗力相当恐怖。
闪避过近半光速的数道能量光束，从烟尘中杀出来的璃一挥刀，释放出破坏力特化的能量斩击，在接触到归零者的瞬间，产生震耳欲聋的轰鸣，刺眼的白光爆发，随后的是更浓郁的烟尘，而从中杀出的璃又将会继续干着同样的动作。
他必须神经绷紧，归零者那纯粹又可怕的攻击只需要擦到边就能带走他的生命。
同样的，归零者的攻击真不愧是「毁灭」性的，就连归零者自己也会被归零者的攻击烟消云散。
「生命飞速流逝的感觉，原来是这样吗。」
每一秒钟，他都要带走几个归零者，还有自己的生命。
「均衡」是公平的，倒不如说这个世界里，概念性的东西都是很公平的。
得到了远超常人的力量，自然也有代价，那便是「均衡」。
他此时此刻的力量，是透支了未来，透支了生命得来的。言简意赅地说，他将未来的自己的一切，转换成了当下的力量。
「啊，那时候也是吧。」
轻描淡写又引爆几次，璃一狠心，为自己围上能量护盾，同时，对着面前仍然源源不断冒出来的归零者们，展开结界。
光幕席卷，仅在一瞬间，便将几十归零者包围其中，毫无意外，归零者发动攻击，相撞引爆的能量在结界内膨胀，瞬间炸出了一个半径几公里的大坑。
璃感觉自己的寿命又少了两年。
他的人生，好像一直如此。
前世，他还生活在一个没有这么梦幻的蓝色星球，只是一个年仅十五岁的少年。
那时，他的名字叫做胡黎，某天被卷入了银行的抢劫案件。挺身而出，代替原先是人质的妹妹，成为了抢劫犯的新人质。
实在是没有好的狙击点，导致局势一直僵持。
眼看着犯人完事，就快要离开，然而，他却听闻到了抢劫犯们的话语。
——要引爆吗？
——引爆吧，到这里为止已经没有退路了。
也就是从那一瞬间开始，他咬在劫匪的手上，将这个消息传达出来，奋不顾身阻止劫匪离开。
后果不需要多言，他死了。
谁能想到，死了之后，好不容易转生了，舍弃了前世的姓，打算重新做自己，却又要为了类似的理由，付出自己的生命呢？
为了什么，去死吧。
如果还有下辈子的话，璃发誓，一定要自私一些。
至少为了自己活下去吧。
但那是如果吧。
没有人能够一直转生的。
——好险。
与那致命的光束仅仅分毫之差。
看来想东想西还是很危险的啊，璃舍弃一切多余的想法，像是一个机械一般，只为猎杀归零者而做出反应。
——一百。
——两百。
..........
——一千七...？还是一千八？
..........
——已经记不清有多少了。
..........
下一个，在哪？
没有人能够回答他，没有。
就连他自己也没能回答。
他下意识想要挥刀，那是这么久以来不曾停下过的动作。
可是那已经没有反馈了。
结束了吗。
望着冉冉升起的太阳，璃的身体一点点分解成没有质量的粒子。
「我，成功了吗——」
他想要回头，看看自己守护下来的这片广阔的土地。
他做不到了。
刀也不堪重负，脱离了他的手，摔在地上断开了。
「我付出生命守护的世界，也没能留下我的一席之地。」
璃多么希望这一刻，他能笑着迎接自己的死亡。
可这快要将他吞噬的孤独和不甘，却凝聚成晶莹的一滴，滑落眼角。
就连滴落地上的这一滴，都没能留下痕迹。
————
“各位，我们的抗争结束了，我们奋斗来了美好的明天。”
当人民为这持续了两个星期的浴血奋战结束而欢呼的时候，绯才无力地坐在地上，泪止不住地流出来。
用空间魔法来到她面前的女人不知道该说什么。
“对不起，对不起...琳诺，薇茵，我...是我让他——”
“薇茵的话，她已经转生了吧，用尽了那副身躯的力量，切断了「毁灭」与这个世界的联系。”
琳诺的手里，吸血鬼薇茵最喜欢穿的那一件衣服上面沾满了红色的血迹。
“都怪我...”
“别自责了，这都是必要的，我们都没得选择。向前看吧。”
留下这简短的两句话，琳诺施展出空间魔法就要离去。
“琳诺，你以后，打算怎么办？”
“嗯...其实怎么样都无所谓了吧？等到放下那个男人以后，我再考虑一下星际旅行。”
说的没错。
其实都无所谓了吧。
她已经带领人类找到了明天了，自己的职责已经完成了。
「没有他的世界，又与我何干？」
——复兴纪元七年，绯·弗里顿女王退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