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雨下的很大。
身着黑衣黑裤的男人面无表情,撑着一把漆黑的伞,行走在黑夜里。
他的步伐缓慢而坚定,像是电影里正在执行任务的神秘特工。
如果不是路边那些广告牌上五颜六色的霓虹灯,这一幕或许会很酷。
当然,他不过只是一介普通人。可总得有些奇思妙想,才不至于太过无趣,不是吗?
但如果从他本人的视角来看待这一幕,一切又变得索然无味起来。
——就像他的生活。
注意看,这个男人名叫陆玠,目前绝赞失业中。
他显然是意识不到这身装束有多少槽点的,明明只是图个方便,懒得搭配而已。
现在的他,正在考虑找工作的问题。
他已经不记得这究竟是第几次辞职了。
上一份工作是一家餐馆的服务员。虽然工资低了点,但那家店周围的人流量还算少,倒也乐得清闲。
他闲暇时不大喜欢盯着手机看,就拿出一个有些泛黄的老旧本子,在上面写写画画,也别有一番乐趣。
老板是个苛刻的中年阿姨,平时一些食材都快腐烂了,她宁愿直接丢掉,也不想分给店员。如果有谁去求她要点东西,她非得逮着人骂一顿,还要克扣工资,美其名曰“规矩”。
店里有两位过得很艰难的苦命人,有时候连饭都吃不上,她也不肯稍微通融一下。
这就是“规矩”?
这家店也不怎么赚钱,她自己衣食无忧,不过是随便经营一下而已,也不指望靠这个生活。那些剩下的东西到最后拿去回收又不能变成金子,有什么好规矩的?
不想给是人之常情,可非要找个理由……他不好说。
骗骗自己就得了,劝你别太荒谬。
不过这跟陆玠也没什么关系,他也管不着别人的处事方式。
尊重,祝福,随你怎样。该给的钱给了,我就无所谓。
除了看老板不顺眼之外,那段时间日子过得也还算舒适,他都有些习惯于这种生活了,暂时也没打算换个地方。
他本以为,这种生活至少也能持续个一两年,可惜,人生总是不那么容易的。
“我们这店里也没什么工作服,形象全靠你们自己打点。你说你这一身黑的,像什么样子?”整天油头垢面的老阿姨唾沫横飞,在莫名其妙的问题上对着他疯狂输出,“你这有损我们店的形象,这个月工资给你结了,自己走吧。”
形象?
你跟我开玩笑呢?
得了,你是懂怎么气人的。
小爷不伺候了,走就是,用不着您请。
陆玠在心底里默默问候了一下老板的祖宗十八代,当场就润了。
——当然,工资不拿白不拿。
这个月才刚过一半,能白嫖当然还是好。
不过,他又失业了,下个月的饭钱依然没有着落。
你说人怎么就这么倒霉呢?
自进入社会以来,他几乎一直都在找工作,找工作,还是tim的找工作。
等找到工作,也差不多该丢掉工作了,每一份工作平均时长不到三个月。
现在,半分积蓄都没有,他能怎么办?
那就只能开摆了呗。
年少时的那些远大理想,那些美好的抱负,在生活的重压之下统统化为泡影。
人得倒霉到什么程度,才会在大学还没毕业的时候学校就炸了?
反正在他认识的人中,没有比他更倒霉的。
没有人,比我,更懂,绝望。
这么一说还挺乐,笑一笑功德-1是吧。
陆玠自嘲一笑,有一茬没一茬的想着这些年来发生的那些倒霉事。
什么搬砖两天内被别人没拿稳的砖头砸折了骨头啊,打工两个月老板跑路一分没捞到啊,找到好工作刚要面试被流感直接秒杀起不了床啊之类的。
这像是在同一个人身上发生的事吗?
老天爷,我劝你善良!
有时候活着真就挺绝望的。
他的生活……其实本不该如此。
他本来拥有一个幸福的家庭。
温柔开明的父母,活泼可爱的妹妹,还有一栋不算小的房子。
这种配置,起步得是个人生赢家,上辈子铁拯救过世界。
如果按照原来的生活轨迹,他本可以以一个优秀的成绩升上大学,顺利毕业,然后结婚生子,度过美满的一生。
可,也许是他上辈子干了坏事,最终还是什么都没了。
父亲出了车祸,没能抢救回来,匆匆离世。母亲整日郁郁寡欢,染上重病,倾尽家里的全部财产都没能治好。最后,他也只能抓着那张令人绝望的费用表,沉默的迎接她的死亡。
亲戚看他们兄妹可怜,给了他们一笔钱,让他们不至于饿死。
他拿着这笔钱给妹妹交了学费,自己打了一段时间的工,只能去往一所野鸡大学。
他在大学不停的打工,来不及上的课就请人代替,根本没时间休息。
学校没了的那天,他跟妹妹出去吃顿好的,喝得烂醉如泥,没有如往常一样牵着妹妹的手一起回家。
回家的路紧靠着江边,有一段是没有围栏的。
等他听到那声小小的惊呼,一切都已经晚了。
已经醉得不成样子的他,什么都做不到。
都是他的错。
全部,都是他的错。
不知不觉间已经走到家门口的陆玠,回想着这段往事,突然觉得有些荒谬。
他已经什么都不剩下了,活着到底图个什么?
每天都在打工,打工,不停的打工,这样到底有什么意义?
他突然有些撑不下去了。
下意识掏出钥匙的那只手,悄悄的垂了下来。
要不,找个地方跳下去得了?生不如死的活着,也没什么意思。
就这样做吧。
陆玠转过身去,正想着什么地方方便噶一噶,却听到了一阵奇怪的声音。
“咳,咳……”
好沙哑的声音。是谁在咳嗽吗?
他停住了脚步,开始环顾四周,最终在电梯旁的楼梯间上找到了源头。
那是个背靠墙壁,坐在地上的少女。
本应披散在身后的黑色长发因长期没洗而结成一团,脸上沾满灰尘,衣服上有各种五颜六色的痕迹,根据上面散发出的臭味来判断,估计是翻垃圾桶时留下的。
总之,是个集脏乱差于一身的女孩。
她半睁着眼睛,脸上带着病态的潮红,想来应该是发烧了。
估计是虚弱引起的吧。
这是……家出少女?
不不不,这可比那个惨多了。
看起来也是一副饱经折磨的样子,就跟……
就跟我一样。
不知为何,陆玠突然从她身上看到了自己。
除了还算干净之外,他似乎并没有比这个女孩好多少。
至少,绝望值是差不多的。
再加一点就会爆炸。
那么,怎么办呢?
无论他再怎么难受,也不至于就放着个大活人不管了。
她看上去也没有多大。如果没有发生那种事,那……
陆玠看着眼前这个凄惨的少女,内心有些复杂。
他在少女面前蹲下,平视着她,在她面前挥了挥手。
她的眼睛微微睁大,挪了挪脑袋,想要努力看清面前这个人的样貌,就像是……刚出生的雏鸟。
果然还是狠不下心。
感觉内心的某处有些刺痛,陆玠还是决定帮一手。
“……没地方去的话,要来我家吗?”
“……嗯……”
细小微弱的回复声传到了耳边。
——那就这样决定了。
陆玠重新掏出钥匙,打开了往日里那扇令他无比厌恶的门。
他转过身来,不顾少女身上的脏污,一把抱起了她,走入门中。
窗外的月光洒在他们的身上,为这平平无奇的一天,镀上了梦幻般的色彩。
绝望的青年与一无所有的少女,迎来了宿命般的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