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第几次了？”
“前天大概有四、五次，昨天看着脸色不太好，像是生病了，就来了不到两趟吧。这一个月加起来，没有几十也有上百回了……至于具体的，我哪知道，自个查记录去。”
“记这么清楚？太敬业了吧，局长，我都有点佩服你了。”
“那人的案子是我亲手受理的，记忆很深刻。当年的凶案呐……也是我们能力不足，没能给人一个交待，我心里边也有点难受。这不正好碰上升迁，我好歹有点话语权，加上心里边有愧，也不好意思把人撵走，干脆放任得了。放别的地方可没这待遇，早给人打发了。”
嬉皮笑脸的年轻人敛去笑容，稍微端正了些态度。
他深知自己触碰到了某些不该探究的往事，可心里的好奇心时刻驱使着他更进一步，犹如波涛裹挟着小舟。
【问下去，局长看起来也很需要一个倾诉的对象。】
他终究按捺不住那股莫名的冲动，向着真相发起了冲锋。
“当年的那个案子我有所耳闻，但也就是听了个皮毛。局长，你看这……对吧？”
平常的他也许并没有这么急切，急切到被冠以“不知轻重”的名号都不为过。
但今天，他觉得这冲动非常合理。
“害，你小子不去服务群众，跑我这来问这些陈年旧事干什么？”
年轻人摸摸鼻子，装模做样地理了理衣服，辩解道：“这不最近过年嘛，我也没什么机会去服务，总不能干坐着发呆吧？”
“需要服务的人刚走，你咋不去帮人家想想办法？”
他脸一胯，尴尬地搓搓手，嘟囔着“那我也得能帮啊”，很快没了声音。
“局长”见他不说话，笑骂道：“啼嘻，你这臭小子，整天不务正业，老惦记着问东问西。要让你去做点实事，当场就哑火了。那我可得拷问拷问你，当初是怎么想到来这儿的，不会是托关系进来的吧？”
年轻人一听，脸当时就绿了。
“哎不是，局长，我这——”
“行了行了。你小子今天开口第一个字，我就知道你想干嘛了。那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话题，你实在想知道，我现在就讲给你听。”
真假？
他当场来了一手川剧变脸，急哄哄跑去接了杯热水，毕恭毕敬地递到“局长”的面前，认真道：
“您说，我保准不乱传。”
“局长”看他这一顿操作，啧啧称奇。
“现在的年轻人真是……那我可说了，你且听好。那是个夜黑风高的晚上——”
“是月黑风高，局长，咱这文化水平不达标啊。没想到您平时还喜欢说书腔呢，这风格得是多少年前的了。”
“去，别打岔，就你有文化？咳咳，那是个月黑风高的夜晚——”
——时间来到“悬案”当天——
那一夜，天空中找不着月亮。
晚风偶尔呼啸而过，在树丛间刮出诡异的音调，让这夜晚更显恐怖。
夜晚是那样漆黑，像是吞噬一切的深渊，贪婪地捕捉着仅剩下的几分光亮。
而在某个伸手不见五指的楼里，举着手机的女孩正在楼道间漫步。
她时不时朝着前方喊出一句“院长”，像是在寻找着什么人。
“我在这里！”
很快，在楼道的尽头，有人给出了回应。
女孩脚步一顿，随即迅速跑动起来，奔向了声音的来源处。
从手机中散发的光亮在楼道间扫过，很快就照出了楼道尽头那个人影的模样。
女孩定睛一看，那赫然是她所寻找的院长。
她脸上一喜，赶忙开口：
“院长，供电好像出了点问题，灯都不亮了！”
“怎么会……那孩子们呢，都睡了吗？”
“还没，他们嚷嚷着要听睡前小故事才肯闭眼呢。这灯一熄，都害怕了，更不想睡。”
“可我记得他们应该不怕黑啊……都睡不着吗？”
“哈哈，他们是太喜欢你了，没你在旁边哄他们睡觉，都不想睡。”
“我知道了，马上就去。可这电——”
“我去看看是不是跳闸了，你赶紧回去吧。”
“……嗯，麻烦你了。”
“院长”朝着她点了点头，匆匆离开。
女孩静静地站在原地，目送着人影逐渐远去。直到那人影消失在楼道尽头，她才迈开步子，开始寻找电闸。
想起方才匆匆一瞥中看到的浓重黑眼圈，她不由得悄悄低声感叹道：
“不愧是院长，心里的第一位总是这些孩子……不过也没必要这么拼吧？”
这栋楼的历史不算长。但若说起这栋楼，周围人第一个想到的，却不是建于此处的孤儿院，而是那位令人尊敬的院长。
倾尽所有积蓄买下一整栋楼，却只是想为孤儿院换一个好环境的怪人，又或是借着家里有几分资产，为博取眼球不择手段的流量网红……说法有很多。
女孩本是来这里混社会实践的大学生，没想到经过一段时间的相处，反而有点舍不得离开。
其实最开始，她也是冲着那些奇奇怪怪的名头来的。混学分的同时还能看看乐子，何乐而不为？不过现在嘛……
早在见识到那个“院长”形象的一瞬间，她就已经肃然起敬了。
至少她还真没见过有谁能为了所谓的名头累个半死的。
嘴边总是挂着温柔的笑意，但却因为脸色太差看起来十分恐怖……也是没谁了。那恐怕是她所见过最难看，也最好看的一张脸。
不过她看过院长以前的照片，确实也跟丑不沾边。
或许这就是人美心善吧。
不过就算是最符合“当世圣人”标准的这位院长，也有缺点。
“……刚刚打照面的时候差点没吓死我。”
如果是夜晚见到确实只剩下恐怖了，不怪她胆小。
抛开这点，还有一个缺点。
“差不多该是时候让那些孩子学着独立了吧？事事亲历亲为也太……”
这里收留的孤儿不算多，也不算少。通常而言，好歹时不时有护工帮忙，再加上偶尔来实习的大学生，倒还不至于让人有那么劳累。
可也许是院长太过娇惯这些孩子，反倒让他们产生了依赖性，走哪儿都离不开。
他们大都是些没人肯要的缺陷儿，年幼时多照顾些是当然的，可这都十几岁了，甚至最大的都快要十五了，怎么说都该有点独立能力吧？
也不知道这样是好是坏。
“下次还是劝劝院长吧，就算不是为了自己，也要为他们的未来考虑一下……”
女孩一边在脑内对美好的未来各种畅想，一边生疏地寻找着电闸所在的位置。
“这么大栋楼，还真有点难找。电闸到底是在哪来着……嗯？没电了吗？”
还没来得及找到电闸，她的手机屏幕突然闪烁两下，紧接着眼前就什么都看不见了。
总不能摸黑前进吧？怪恐怖的。
“哐当。”
就在女孩开始有点害怕的时候，莫名的古怪声音突然响起，在楼道间不断回荡，刺激着她的神经。
她手一抖，差点没拿稳。
是院长撞到什么东西发出的声响吗？
她没有太在意那个声音。
“哎哟我的小祖宗，别在这时候搞幺蛾子啊！”
似乎是为了壮胆，她顿时提高了音量，开始大声讲心里话。
按了两下关机键，没亮。
“不是吧？我还想赶紧完事了回家呢！拜托拜托！”
她赶紧长按关机键，祈祷着手机只是出了点故障，这样起码还能回去换个手机，而不是在阴森森的夜里抹黑找电闸。
一分钟，两分钟……
过了一段时间，像是回应了她的祈祷般，随着一阵开机音乐，手机又重新亮了起来。
“呼……看来是故障了。这破手机，怎么用了才两年就……嗯？什么味儿？”
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古怪的味道飘过了她的鼻尖。
她下意识闻了闻，点开手电筒，试图顺着味道找过去。
“哇，好亮。”
黑夜中突然闪起的强光直直地照射在金属护栏上，随后反射回来，十分晃眼睛。
她闭上眼。
在闭上眼睛的那个瞬间，她突然想到：
我似乎将手机对准了楼道中间，而楼道中间是没有金属护栏的。
那么眼前的这个……究竟是什么呢？
假如在此处的是思维敏捷的侦探，或许能从先前“哐当”的金属声中找到答案。
那是某种具有相当重量的金属物件，而且内部……是实心，想必是个极好的钝器。至少对于某些凶狠的恶徒而言，它敲击在人体身上发出的回响相当动听。
但她不是侦探，自然无从得知。
“咚！”
所以她暂时没有机会再睁开眼。
等再次醒来时，这所孤儿院已经不存在了。
并非是物理意义上的倒塌，而是某种更恶劣、更难以接受，几乎只是耳闻就足以令人呕吐的破灭。
总之，她再也没见过那个温柔到不可思议的人，也再也看不到那个僵硬却充满力量的笑容。
在那之后，除了与她一样的几个护工外，也不再有人知晓发生在此地的种种。
像是在眼前飘散而过的尘埃般，无人在意，无人记得。
那真是相当可怕的现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