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不能这么快就妄下定论。”
震惊过后,方故渊率先回过神来。
“据我说知,仙王教这些邪宗异教,经常会掳掠仙门或者魔道弟子......如果说他们将那些弟子身上的丹药拿来给她服下,也并非不可能之事。”
“你说的也有一定的道理。”
陶尚云沉吟片刻,点了点头。
“既然他们都能拿活人和蛊虫饲喂凤凰身,拿来仙门弟子身上的丹药给她试药......听上去倒像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不过,不管她的身份来历是什么,从她的言行和认知来看,被洗脑了是肯定的。”
“正常人会问你一顿吃几个人?当时我都怀疑自己耳朵出问题了。”
她似乎对于这个问题还是心有余悸,尽管明知道凤凰身听不见,目光还是下意识地看向池羽君所在的房间方向,补充道。
“不过,能在那种邪教存活到今天,难免有些异于常人的地方,或许是我太大惊小怪了。对了,方道友、夜小妹,接下来你们打算怎么办?去灵仙教吗?如果去的话,我也打算和你们一起去。”
“那自然是好。不过,陶谷主你也......”夜白芷微微睁大双眸。
这件事情棘手的很,利害关系重大,他们原本以为没人会愿意主动掺和进来。要知道,换做以前,那各大仙门自然是一个个上赶着为了凤凰身的事情劳心劳力,毕竟谁家没几个神龙见首不见尾、还能坐镇场子的老东西?
年纪上去了,道行上去了,哪怕是这些老东西看开了,他们手底下的小辈也是巴不得他们再多活个一春半秋的,给即将面对大劫的宗门充当底蕴。所以对待凤凰身的态度,历来都是放在手心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没办法,有求于人是这样的。
凤凰身眨眨眼,他们就要问是不是饿了渴了困了倦了;凤凰身盯着谁家弟子多看几眼,他们就要问您是对他不满意还是对他有别的想法,只要您开口一定给您办到。那尊贵的身份离仙门土皇帝虽有差,亦不远矣,就连战斗力爆表、负责在危难关头站出来力挽狂澜的御龙尊都没这么好的待遇。
会打架的到处都是,可能给人重生机会的就这么一个啊!
可如今,凤凰身堕落成仙王教的人蛊,哪怕是夜白芷这个平日里没心没肺的,也能猜到其他宗门那微妙的态度了。这事儿真不好处理,哪怕给凤凰身治好了,她身上也只有一次重生机会,给谁?又不给谁?凤凰身她愿意给吗?
甚至他们尘剑宫,也是因为是凤凰身的第一发现者,没办法才掺和进来的。而关于凤凰身的重生机会,他们更是想都不敢想染指,因为那必定会让他们成为众矢之的。
当此局势,观望是最好的选择。不做,就不会错。
“我只有草药方面的相关知识,虽说能开出些药方略微给她调理调理身子,可她身上的那些蛊虫我实在无能为力。如果想要解决她身上的问题,最好是让我和专精蛊术的灵仙教一起研究她的病情,对症下药。”
这头夜白芷正在心里盘算着出发前父亲跟她说过的是非利弊。
那边方故渊沉默了许久,罕见地流露出有些落寞的表情,右手紧紧握着冷月剑的剑鞘,骨节分明的指节因为力道而颤抖着泛白,仿佛联想到了什么冰冷不祥的画面。
“......是不是只要落到邪教手里,就没有好下场?......也是,比起变成她那个样子,那还不如死了的好。”
他自言自语,又自问自答,像是明明知道答案,却还寻求安慰一样喃喃自语,墨色眸光落在虚空中,黯淡如星。
夜白芷和陶尚云都没有说话,只是相互交换了一个眼神,微微叹气。
只是一瞬,方故渊回过神来。
他的喉结动了动。
“陶谷主,敢问芳菲谷...可有能治疗嗅觉味觉丧失的灵药和方子?”
陶尚云应了下来,可一旁的夜白芷难掩心头的讶异,樱唇微张,灵动水亮的美眸中闪过几分疑惑。
——大师兄,这是对那个手上沾染了杀孽的凤凰身,起了恻隐之心?
——这可不像他啊。难道...他把她当成了“自己人”?
......
池羽君感觉这些仙门中人指定精神有问题,带着她长途跋涉地跑来跑去还美其名曰给她看病。
这都换了好几拨大夫了,现在这个都是第三个了。
听他们的聊天内容,她隐隐约约听出来这个男人是个什么灵仙教的教主。
虽说这个男人身上的气息让她本能地觉得很亲近很喜欢——那是她成天日夜相伴的蛊虫的气息,光是靠近,她就感受到了,甚至有一股想要吞食掉对方身上蛊虫的强烈的冲动从体内蠢蠢欲动地散发出来,只是被她强压了下来。
很显然,对方也是蛊师。
可是,她明明没病啊!明明没有生病啊!
她的两排玉白贝齿上下紧紧咬合着,专注地聆听着通过骨头传导到脑海中清晰可辨的窸窸窣窣声。
唰唰唰。
唰唰唰。
沙沙。
沙沙沙。
类似桑蚕啃噬幼嫩桑叶的细小振动带着欢欣的愉悦,伴随着已经让精神无法再产生波动的麻木痛觉,一波一波地转化成为令人陶醉的、充满活力的美妙乐音,那是她成千上万的小宝贝们在元气满满地埋头进食呢。
一种牺牲的幸福的巨大喜悦涌上池羽君的心头。
她感觉自己像是这些蛊虫崇高无上的母亲,又像是它们脚下卑微匍匐奉献自身的虔诚信徒。矛盾又痛苦,幸福又扭曲。
它们把她的肉体啃噬得越是残破不堪,她就越是兴奋不已——这意味着它们需要她,她得到了它们的认可,成为了她所崇拜、信仰着的它们成长路上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这对她而言,实在是难以抵御的诱惑。她的精神沉沦在为了蛊虫付出一切的无比的奉献感中,那种痛楚越剧烈,她就越享受,因为那证明她的付出都是值得的、有意义的,深刻地让她感觉到自己存在于这个世界上。
某种异样的兴奋从她碧绿的蛇瞳中散发出来,让她想要对触碰着她的雪白银发的男人说些什么。
你看嘛。
它们明明很有精神很能吃啊,怎么能说是生病了呢?
它们没有病呀,不需要治病呀。
池羽君清晰地记得,上次自己看病,还是自己身体里的宝贝蛊虫们突然悄无声息地没了动静。
那一次可把父亲大人急坏了,用了好多方子,才把那些蛊虫给倒腾醒,又换上了一批新的蛊虫。
后来她才知道,是自己这具该死的身体不争气,竟敢产生强烈的排异反应,把那些本应该由他培育长大的小生命全给害死了。还是父亲和姐姐天天逼他喝药,才把这具有问题的身体调养好,否则她都根本没有能把自己献给圣蛊的机会。
她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抬起眸子时,正正好好对上灵仙教教主,邵峰的眼睛。
“你知道你自己的脑子里也有蛊虫吗?”苗疆风情打扮的中年男人打量着她,身上的大件月牙状银饰格外扎眼。
“知道,怎么了?”池羽君不悦地蹙眉,漠然道。
“我只是想知道……”
邵峰触电般地收回了手,像是害怕沾染上什么不干不净的东西一样。
“现在在和我说话的,究竟是你这个‘人’……”
“——还是蛊?”
银发女子的碧绿蛇眸在听到这个问题的瞬间,闪闪发亮,倏然在漆黑的光线中瞪出一个诡异可怖的夸张弧度,把邵峰吓得倒退半步。
“您要是想知道的话,打开我的脑袋看看不就知道了吗?”
她一字一顿,说得很认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