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这个徒儿的态度着实让人心寒。
方故渊手头积压的公务很多,多到他吃饭的时候通讯仪就一直响个不停,根本没消停过。老实说,就连这顿饭,都算是他抽出时间来做的。
结果人家一点体谅没有,反倒要说什么最讨厌你了......
方故渊吃着饭,回着手头的消息,内容无一例外是“我知道了,在吃饭,我吃完饭立刻回去把这件事情处理掉”。
“嘶——”
耳边传来充满压抑和痛楚的低低喘息时,他还是忍不住抬头看向池羽君了。
“怎么了?”他问。
池羽君抬起右手食指,抹了把自己的舌头,殷红的大片血迹从青葱白嫩的指腹上晕染开。
“咬到舌头了?”方故渊又问。
池羽君点头,然后那双碧绿蛇眸中下意识透出惊惧的歉意。
“对、对不起,我、我不是故意......”
但一瞬间,她看清身边的人是方故渊之后,便闭口不言,脸上浮现一抹羞恼之色。
原本这点痛楚对她来说,是可以忍住的,可舌头上的强烈剧痛实在是来得太猝不及防,池羽君还没来得及强行压下那股想要出声的冲动,身体就不自觉地做出了反应,脸色痛苦扭曲得几乎要揉作一团。
在家里要是痛呼出声,那是要挨骂的——于是她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习惯性地就道起歉来。
发现这里不是家里,身边的男人也不是父亲,而是自己的杀父仇人方故渊后,池羽君觉得自己在敌人面前表现出了不堪的一面,羞愤交加到想死。
她那稀奇古怪的疼痛羞耻,方故渊现在暂且不关心,他只关心事情是如何发生的、以及她的伤势。
“痛吗?”
“不...不痛。”池羽君忍下了那痛到龇牙咧嘴的面部表情,“我又没哭。”
“不哭不代表不痛,张嘴。你觉得不舒服,就直说,在我这里没有必要忍着。”
“有点......”
其实是很痛,相当痛。
否则以她平时隐忍的程度,也不会疼得不能自已。
要知道,那受伤的地方可是舌头啊。
方故渊用右手食指关节轻轻挑起她的下巴,目光平静地探入她的口腔中,在那只血流不止的丁香小舌上来回逡巡,眯着眼思考了一会儿。
“你刚才是不是吃东西的时候咬得很用力?对自己都这么狠。”
尽管方故渊固定住她下巴的角度很轻,但那头亮银般的秀发仍旧随着仰起的角度在半空中微微扬起一个迷人悠扬的弧度。
盈盈水波在池羽君的翠绿碧蛇眸中打转,倒显得如今的她楚楚可怜。
也没有很用力啊——就是她以前进食肉类的力度而已,为什么饭菜里的肉一咬就能被撕开了呢?菜没了,那牙齿直愣愣地、毫不留情地碾过的可不就是自己的舌头了吗。
一定不是她的问题,一定是方故渊给她吃的东西有问题。
方故渊端详了一会儿,似乎是明白了缘由,拿出一个玉瓷小瓶,拔掉瓶塞。
“煮熟的食物比生的食物会更容易撕咬开,你以后吃饭的时候力道都可以轻很多,不需要那么用力地撕咬和咀嚼了。”
“哼......”池羽君心说还不是你的食物有问题,好好听我的吃人不就没那么多事儿了。
“嘴巴张大一点,我给你上药。薄荷味的,可能会有些凉。”
方故渊把淡青色的药粉倒在了舌头的伤处,然后让池羽君就那么张着嘴伸着舌头晾一会儿,引来了她的不满。
——其一,是因为觉得他给的药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其二是觉得很羞耻。
“别不高兴,这药很好,你这小伤几分钟就好了......”方故渊犹豫了一会儿,看了看她,又看了看那一头消息响个不停的通讯仪,也不管她愿不愿意,摇了摇头。“还是我喂你吃饭吧,我怕你连筷子一起吃,别把牙也给崩坏了。”
伤处刚被药粉覆盖上,舌头上就立刻传来酥酥麻麻、清清凉凉的感觉,那种感觉立刻让池羽君瞪大了双眼。
伤口一愈合,她就立即迫不及待地开了口。
“这是什么药?”
“云生粉,专门涂在伤口治疗跌打损伤的。”方故渊看了自己手头的那个药瓶一眼,手一伸,递到池羽君面前。“送你了,以后你应该用得上。”
“这个...好好吃啊。”池羽君满眼兴奋。“我以后每天就吃这个可以吗?”
“好吃...?”
方故渊刚想问哪有人把外用的伤药当作每天口服的食物的道理,可一想说这话的事这个毫无常识的凤凰身,顿时又觉得很合理。
“这是药,不能当饭吃的。你以后要吃的,是这些盘子里的饭菜。”
“可是这个药...它有味道,我的舌头这么久以来,第一次尝到味道......”
方故渊的瞳孔略微收缩了一下,很快恢复了平静。
“我明白了,明天我试着给你做点别的有味道的菜。但是,这药你还是不能乱吃的。”
区区吃药而已......
池羽君心中不屑一顾。她在家的时候可没少吃药,这点药有什么关系,真是大惊小怪。
“对了。”她歪着头,总算问出了那个憋在心头一直没有问出的问题。“你平时...就吃这些东西吗?”
“嗯?”面对池羽君主动的提问,方故渊意外极了。在他印象里,这孩子很少对他主动开口,一般都是对他用眼神表达着恨意。“不是,我平时都是去门派内的食膳司吃饭,你来了我才做饭的。”
“不是,我不是问这个。”银发御姐的眼中流露出她这个年纪本不应该有的无知和迷惑,那种强烈的反差感令人惊心动魄,就仿佛一具成熟到能够随意令男人采撷的丰满娇躯之中,沉睡着一个如白纸一样纯洁无瑕、可以肆意蹂.躏欺压的灵魂。让人不禁怀疑即便她遭受了侵犯,她说不定也不知道侵犯是什么。“你不吃男人的话...那你不吃剑吗?”
“......是什么给了你这样的错觉的。”
“蛊师要吃蛊虫...那么剑客自然是要吃剑的吧?不然怎么修炼呢?”
池羽君问得有理有据。
方故渊讶然,但同时又隐隐抓到了些什么——尽管凤凰身对于“人”这个身份不甚理解,可是她对于“职业的划分”却好像相当执著。
“听好了,剑客不吃剑,蛊师也不吃蛊虫——究根结底,我们是人,我们吃的是饭。这一点,不论是你,还是我,都是一样的。修炼依靠的是自己的心性和坚持,纵使丹药法宝等等有所助力,也不会成为决定性的因素。而且所有人修炼都是为了对自己有益,不会像你那样损害自己的身体根本去助长外物。”
他摸着徒弟的头,向她解释道。“虽然现在你还不明白...但等什么时候你明白了这一点,说不定就能真正成为一个‘人’了。”
池羽君没听明白,她只觉得方故渊说话时的情态过分哀戚,过分温柔,给了她一种模模糊糊又隐约熟悉的亲近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