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池羽君是被方故渊敲门的声音惊醒的。
其实方故渊先前在庭院里练剑的时候,她在睡梦中就听见了刀剑嗡鸣的破空之声,激得她又连着做了好几个噩梦。
最恐怖的一个噩梦是,她梦见自己身后是尸山血海,站在她面前的方故渊摇身一变,相貌变成了她的父亲,她又惊又怒,拔剑便砍,可等那人倒下时却发现真是她父亲,而真正的方故渊则是站在她身侧冷笑,看着她陷入癫狂歇斯底里的样子幸灾乐祸,再度给她下了无法逃离也无法挣脱的禁制。
那种令人窒息的绝望感实在是太真实了,就连梦里也被仇人强势地侵占了,池羽君简直无法理解。
要是这样的日子多持续一段时间,搞不好方故渊会成为她这辈子都逃不掉的心魔。
无论如何,她都要尽快晋升,赶紧把这个该死的、目前还打不过的食物活活给撕了。
“起床了吗?”
池羽君起得猛了,听见自己的预备食物在她门口说话了。
“还没有。”
她一边应着,一边在心底冷笑着嘲讽自己——自己真是疯了,为了复仇,居然愿意和方故渊这个恶徒装作和平共处了。
方故渊沉默了一下,又在门外问她昨晚睡得如何。
池羽君从地板上爬起身,一个硬硬的、圆圆的东西便从她怀里滚了出来,上面还遗留着她的体温,摸上去的触感很温暖,它自身好像也在对外释放着热量。
这是什么?
她望着那颗巴掌大小、散发着粉紫色渐变荧光的珊瑚珠,挑了挑眉。
门外的方故渊显然听到了珊瑚珠滚落的声音,语气颇有些不淡定。
“我昨天晚上看你一个人躲在窗台底下睡觉,怕你着凉就把这个珊瑚珠放你边上了。用完了记得还给我。”
池羽君很诧异,这是她第一次听方故渊说要还给他什么东西——之前他给她什么东西,态度似乎一直都是“给你吧”、“没关系”,这回怎么反倒提醒要归还了。
她的目光立刻转移到了珊瑚珠上。直觉告诉她,这个东西对于方故渊来说一定相当重要。
一种想要复仇的快意涌入脑海之中,让池羽君瞬间产生了想要把它毁掉的冲动。
要是方故渊重视的东西被毁掉了,他的脸上究竟会露出怎样的表情呢?
然而还没等她来得及动手,另一个念头阻止了她。
——小小地忍耐一下,以后直接给他整个大的。
她潦潦草草地梳洗好,拿上那颗珠子出了门还给了方故渊。老实说,方才她对着房间内的镜子看了一眼自己的容貌,觉得有些不真实。
自己明明是一个男子,可现在无论是身材还是容颜都是一个女子。
那种微妙的画面感,让她产生了一种“这副面孔只是当下的伪装、真实的自己实际上被藏在内里”的错觉。
“雪舞,你昨天...怎么还是睡地板上了?是床上有哪里不舒服吗?”
吃早饭的时候,方故渊问她。说这话时他正在喝着白瓷碗中的野菜粥。
池羽君要愣怔片刻才反应得过来这名字是在喊自己,心里既觉得纳闷又觉得方故渊多事。
她从来都是这样睡的,没人问过她这个问题,这方故渊管得也太宽了吧?
“习惯了。”她很是敷衍地回答道,心里还在盘算怎么才能学习假装爱别人。
方故渊想跟她好好聊聊,绞尽脑汁地思考着话题。
“是不喜欢睡床上,还是单纯不喜欢床摆的位置?”
“不喜欢位置。”
池羽君不待在窗边就总觉得没有安全感。她也记不清是什么时候开始,似乎是很模糊很遥远的记忆了,总在期待着窗户边能出现什么——至于是什么人或是什么东西她已经记不清了,但这个等待的习惯一直下意识地保留了下来。
还有一个原因是,她会对于过于幽闭的地方有恐惧感,窗边至少会有亮光。
“不好意思,是我考虑不周,疏忽了。那今天给你把床的位置调换一下,如何?”
“睡床上和睡地上,有什么区别吗?反正不都是睡觉而已吗?”
池羽君想不通为什么方故渊一直揪着这个话题不放。这种小事在她看来根本无关紧要。
“地上湿气重,睡地上容易着凉。”
“着凉?”这是池羽君没明白意思的新词。
“就是生病。”
“哦。”她摇头。“不会的。”
“我怕你会,你是我徒弟。”
“我怎么样,关你什么事?”银发女子几乎是脱口而出,狠厉又嫌弃地瞪他,话语的杀伤力搭配上那对竖起来的碧绿蛇眸,攻击性拉满了。
“......”方故渊像是被这句话刺伤了,罕见地沉默下来不再说话,半晌才缓缓开口,给自己找补。“抱歉,是我不知分寸了。我只是担心,你生病了我还得照顾你......”
池羽君捧着个碗,喝汤药似的喝着粥。看到方故渊那个落寞的表情,不知为什么她心里也有些不舒服,搞得好像她做错了什么事情一样。
方故渊就更是在心里暗骂自己。
他的弟弟听话懂事又粘人,喜欢他喜欢得不得了,简直就是贴心小棉袄。
这位刚收的名义上的便宜徒弟明明是个姑娘,既讨厌自己,脾气也不大好,关系更是连一般都说不上。
两个人可以说是完全没有任何相似之处,怎么自己在相处的时候还是会下意识地把她当成自己的弟弟呢......难道说,自己真是孤寡太久了,就那么需要心理安慰吗?
方故渊觉得自己的私心相当可耻。
不过转念一想,要是自己的弟弟在这里,看见自己这么关心一位素不相识的女孩子,怕不是要气得当场发作——粘人的坏处,就是占有欲强的不得了,好像生怕自己认识了其他人就会因此冷落他似的。
从这一点上来看,或许还是眼前这个对他爱答不理的姑娘好一些,至少不会因为他的人际关系产生什么意见,因为她根本就不在乎。
...唉。
方故渊想着想着,不免叹了口气。只可惜逝者已矣,就算他想让弟弟多粘一会儿自己,怕是也做不到。再说了,小孩子长大之后就不会再像小时候那样对长辈无话不谈了,如果自己的弟弟还活着——
搞不好也已经有了心仪的对象,不会再跟小时候一样粘着自己不放,把自己当成唯一的精神支柱了。
两人正各怀心事地沉默着享用着早饭,忽然一阵爽朗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大师兄!看看我给你的徒儿带来了什么好宝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