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故渊靠在他卧室里那张玄枝木的床沿边,仿佛浑身力气都被抽干了一样,垂头丧气,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确切来说,是不知道该想些什么。
无论思考什么,他都觉得很累、很累。
他也曾经参加过对于另外几个邪教宗门的清剿行动。
实话实说,自从进了邪教那扇阴森的门之后,能够幸存下来的人都是少之又少,即便活着,也都是一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
一个个面目全非、瘦骨嶙峋、混浊的眼睛中满布血丝、或者缺少哪部分内脏或者缺胳膊少腿,哪怕是被救下,也大多活不了几天。而他们这些参与清剿和救援行动的仙门弟子们,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痛苦,看着他们生命力消亡,看着他们在凄惨癫狂的悲鸣中离开这个世界。
每当这个时候,大家总会不约而同地沉默,甚至有人会流泪,会小声啜泣,会别过头不忍心去看他们的惨状。
方故渊只能站出来,安慰大家,说死对于这些人来说或许是一种解脱。
可是,这真的是解脱吗?
他不是那些受害者,不明白他们心中的真实想法——也或者,见到那些受害者时,他们已经丧失心智,没有思考的能力了。
方故渊曾经不止一次地在心里问过自己这个问题:
觉得死亡是一种解脱,究竟是不是他们这些旁观者自欺欺人地安慰着什么都没能做到的自己的借口呢?
他得不出答案,但他知道他不会放弃求索这个答案。
于是他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勤勉修炼,走上了属于他自己的侠之道。
他还有很多想要救的人,还有很多不得不杀的人。
在这条命途上行之越远,方故渊便越能切身感受到它与自己之间的密切关联——只是顺应内心做了自己想做的事情而已,他的修炼速度和实力也随此突飞猛进、水涨船高,而这些力量又被他接着用来做更多自己想做的事情,正如天道往复。
如今的方故渊精神乏累,想着自己躺在身后的可怜女孩,喉头又是一紧。他自嘲地笑了笑,然后定了定神,站起身,直勾勾地望着那张毫无生气的绝美娇颜,目光黯然。
银发女子那双泛着迷离与惘然的翠碧蛇眸时不时眨动着,半梦半醒间流露出的只有虚无与空洞,还有足以令任何正常男人血脉偾张的、惹人怜爱的顺从感与破碎感——她就那么乖巧、毫无防备地躺着,仿佛无论你对她做任何事情都不会遭到拒绝,只是一个没有思想的、可以任人肆意摆弄的玩偶。
方故渊记得很清楚,这双灵动鲜活的美眸中曾经对他表现出鲜明炽烈的恨意,也曾经表露出对周围陌生环境的惊惧,还展现过对于他的不屑一顾,甚至还有伪装出来的服从与乖巧。
然而现在,什么都不剩了。
它们就像是死气沉沉的玻璃珠子一样一动不动,或许只有用手拨弄两下才会给它们带来反应。
方故渊之前觉得那怨毒的目光有些伤人心,但现在反倒想念起来了。
比起一潭死水,还是那样鲜活生动的情绪,更让他有着“她还活着”的感觉。
醒来后她恨他,也没关系。
那至少还会恨,不是吗?
总比这样成为隶属于他人、毫无人格尊严可言的玩物要强得多。
思及此,方故渊取出了那面小鼓,以及铃铛,又拿出纸笔,开始尝试和记录一次次不同的音律排列组合。
悟已往之不谏,知来者之可追。
不论要花多长时间,他都会唤醒她的。
他已经很努力了,可仍旧没能阻止这样的惨剧发生,还有那么多人在受苦受难,这确确实实是他的无力之处。
可是,正是因为或许还有无数她这样的人存在,自己对于侠义的坚持才有意义啊——一个也好,两个也罢,成功也好,失败也罢,竭尽所能,便问心无愧。
......
东方既白,天光乍破。
方故渊一夜未眠。
这一晚上的清玄峰,乐声阵阵。
不知道历经了多少次尝试,总算是让他试出来了。
催眠控制池羽君的是那只铃铛法器,当然,现在的方故渊更愿意称之为“迷魂铃”或者是“蛊铃”。
富有节奏韵律的长短音高高低低地一声一声回荡在房间内,方故渊强忍着剧烈的困意,一边麻木平静地盯着银发女子的脸,期待着她能有所反应——已经重复这样的动作和步骤很多次了,纵然方故渊身体素质远胜旁人许多,此刻也是被这枯燥无味的过程弄得快要无力支撑了。
“......唔?”随着布料摩擦床单的窸窸窣窣声,池羽君从喉咙间溢出几声破碎的美妙娇声,是那种方才睡醒的、相当慵懒娇媚的女子梦呓,诱惑十分。
“醒了?”
然而方故渊来不及欣赏自己勤勉了一整夜换来的成果,只觉得脑海内紧绷的弦突然断了,骤然放松下来的身体和神经几乎要被排山倒海而来的疲惫感和睡意掀翻。
视线开始变得模模糊糊,像是蒙上了一层灰......
糟糕,要...不行了......
方故渊咬着牙,凭借着最后一丝意识,飞快地将方才的音律节奏记录下来,把那两件法器连同纸张一起收进玄方戒中,随后栽倒在地,两眼一黑便陷入了昏睡中。
这样算来,他已经三天没有合过眼了,强撑着他走到现在的意志力随着目标的达成骤然瓦解,让他再也忍受不住生理上的强烈本能。
轰地一声。
池羽君才悠悠醒转,就被方故渊昏倒在地的声音给惊得坐了起来。
她懵懂地揉了揉眼睛,抬眸环顾了一下四周陈设发现自己是在方故渊的床上,再循着那声音一眼望到了躺在地板上的方故渊本人。
池羽君有些不解了,她怎么会在他的床上?而他又为什么倒在地上?
她蹙着眉,努力回忆,却只能想起来自己好像是在什么地方拿了什么东西,其余具体的一概不知,只有一个模模糊糊的印象,宛若雾里看花,什么也看不清摸不着。
不过嘛——
池羽君跳下床,凑到方故渊身边,不怀好意地在他的脖颈处吐气如兰。
那一缕缕酥麻、极富侵略意味和暗示意味的吐息像是轻柔的羽毛,一下一下刺挠在黑发男子皮肤上,迅速晕开。
——这家伙好像一时半会儿醒不来了,那岂不是意味着,她可以对他为所欲为?
银发女子的脸上露出一抹阴狠的狞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