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方故渊睡醒,已经是整整两天过去了。
当他睁眼时,就看见一张人脸从侧边幽魂似的望着他,吓了一跳。
那双碧绿通透的蛇眸直勾勾地盯着他看,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但效果无疑是极为瘆人的,惊得方故渊头皮发麻,定定地缓了几秒钟才反应过来这是自己新收的徒弟。
看见她,方故渊这才朦朦胧胧地回想起自己睡觉之前的事情,同时不由暗自奇怪:自己就这么毫无防备地倒下了,居然还活着?她杀心这么重,居然没对自己下手?
他下意识地活动了动身体,然后发现自己的手正放在一个不该放的位置上。
然而,抛开眼神不谈,池羽君此时娇俏乖巧的情态让方故渊有了一种情景再现的既视感——许久以前,如果是方故渊的弟弟先醒来,他也会这么听话懂事地趴在一边,等方故渊起床的同时抱着本书看,让方故渊一睁眼就能看到他。
那股柔软的冲动使方故渊动了动搁放在银发女子头上的手,轻轻地摩挲着她雪白的发顶,动作温柔缱绻。不过转瞬之间,方故渊又想起,自己之前摸迟雪舞的头被她抗拒得很,于是心生歉疚,悻悻地收回了手。
他可不想因为这种事情惹人生厌,特别是两人的关系和感情还如此生疏的情况下。
方故渊刚想道歉,却发觉迟雪舞的表情并不如同先前猜想的那样满脸厌恶,反倒是微微扬起下巴、立刻双眼半阖的一脸享受极了的样子,简直像是被饲主爱抚顺毛的猫儿一般,眼神迷离心悦。
他的手离开女子的发顶,她便如梦方醒地陡然睁开眼,眼神也凌厉凶狠了许多。方故渊分明从她眼中看出了遮掩不住的厌恶和憎恨,然后下一刻那厌恶和憎恨又被很好地掩盖起来,变成顺从驯服的表情。
表情变化尽收眼底,刹那间,方故渊不免心生悲哀。
——这孩子还在伪装,而且伪装似乎有很多层,想来应该是因为一直以来都没有什么安全感吧。
不过,自己又有什么资格说别人呢......自己不还是会看着她的身影回忆起故人,深陷在失去家人的阴影中走不出来吗?
原本都以为已经遗忘了,可没想到她对他的影响居然如此之大......
方故渊再一次觉得自己是孤家寡人寡疯了,有些唾弃这样耐不住寂寞的自己。他也觉得有些奇怪,为什么她对于摸头的第一反应好像没有刚开始那么抗拒了?
“抱歉......”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得以这样的开场白起手。“我睡了多久了?”
“...两天。”
“两天,这么久?”方故渊感觉自己着实是累坏了,居然睡了这么久,也不免担心起迟雪舞这几天是怎么过的,蹙起眉来。“这段时间你都吃了什么?饿不饿?还有,我躺地上就算了,你也跟着躺地上算怎么回事......地上凉,容易生病。”
......吃了什么?
被问到这个问题,池羽君不禁痛恨鄙夷起那个不由自主贪恋着方故渊的触碰的迟雪舞。
这具下贱无耻的身躯一直在“摸头好舒服呀还想要摸摸”和“直接把这只好看的手啃下来吃了填饱肚子”之间徘徊不定,甚至纠结到方故渊醒了都还没能下手,全都是迟雪舞的错!
都怪那个贱人被这点微不足道的诱惑给蛊惑了!
要是换了她池羽君,那肯定早就、早就——!!!
......肯定早就把方故渊给吃了......
在心里默默嘀咕的时候,她不知道为什么有点底气不足的心虚。
“没吃,饿了......”
说不上来究竟是心里的真实想法,还是伪装出来的迟雪舞的乖巧,总之方故渊从银发女子口中得到的答复是这个。
“你不会这两天都没吃东西吧?”方故渊讶然,从地板上一骨碌站了起来。“我洗漱一下就给你做吃的去,你也去收拾收拾自己吧。”
说到这里,他还有些不好意思。“怪我,把你头发弄乱了,以后不会再这样了。”
其实本来就是乱的......
池羽君想这么说,转念一想,便又开始在心里咒骂那个不要脸的迟雪舞——她没事让方故渊摸她头干嘛啊?!是不是有病啊?真是条不知好歹的可怜虫,笑死,就那么缺男人啊,连杀父仇人也要讨好,贱人果然就是贱人。
吃过饭,方故渊让她喝药。
“这是能帮助你恢复味觉和嗅觉的药汤,正好我们才吃过午饭,尽快喝了吧。”方故渊端来一碗黑褐色的汤水放在池羽君面前,细看还能发现水面漂着不少药渣。
池羽君咂了咂嘴,困惑地看向方故渊。
“可是我刚刚好像吃出味道了呀。”她一脸意犹未尽的模样,俏脸上满是兴奋,眼神还不住地往已经空了的菜盘子上瞟。她忘不掉那个中间有黄色的、扁扁的虫卵的红色皮蜕。
“你知道那是什么味道吗?”方故渊叹气,哑然失笑着摇了摇头。
“不知道,但是我觉得我好了......不需要......”
“那是辣味。”
“辣味?”
“是的,辣味不属于味觉,那是...痛觉。类似于你上次接触到的薄荷味药粉的味道,会有灼烧感。”方故渊耐着性子给她解释。“上次你说以后还想尝到味道,但是没事吃药也不好,所以我给你做了点辣菜姑且一试。”
“哦......”池羽君沮丧地低下了头,声音细若蚊吟,面色扭曲。
“怎么了?”方故渊发现她脸色不对劲。
“说不上来......好闷...透不过气......”
银发女子用右手拍了拍自己的心口,又摸了摸腹部。“这里,好闷。这里,好疼。”
下一个瞬间,她终于还是没能忍耐住胃部的痉挛,哇地一声把刚吃的全吐了出来。
这次和之前不一样,她苦着脸看着自己刚吐出来的东西,哭了。
“别哭别哭,没事的,以后慢慢习惯就好了,我来收拾。”方故渊轻轻拍着她的背安慰着她,然而她哭得更加撕心裂肺了。
“对不起——对不起——”
“为什么我这么没用啊啊啊啊啊啊啊!为、为什么好不容易有喜欢的味道......我、我的身体接受不了啊——为什么我控制不住啊呜呜呜——我、我也不想吐掉的——我也想好好把它吃完的——为什么啊?!为什么啊?!”
池羽君内心的难过自不必说,就连在一旁看着的方故渊也忍不住揪心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