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故渊放开了她的手,又拐回到先前的话题上去。
“演武小试不仅仅只是一个试炼而已,也决定了整个宗门内、乃至整个仙道内的重点培养对象,能获得成绩才能被重视,获得资源倾斜——修仙之路坎坷艰险,没有特殊背景的人,都是这么一步步走上来的。你的身份虽然特殊,但是可以说是毫无背景,我们尘剑宫愿意收留你也蒙受了很大的风险。”
池羽君不解地抬起头,看着方故渊,方故渊也回看着她继续道:
“你在这里算是清闲自在,或许不知道,就连门内许多长老都认为不应该把你留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应该把你送到芳菲谷或者蓬莱方家,屡次上书辩论。如果你不能在这里体现你的价值,我和掌门都会很为难的。”
“当然——你要是有什么想去的地方,我也不会拦着你,都看你自己的了。你在其他地方或许会比在这里过得很好,也有可能会过得更差。”
那双漆黑如墨的星眸直直地望着她,望得迟雪舞的心跳又漏跳了两拍。
“我...我不喜欢随随便便给别人什么承诺,我不想做不到,也不想做失信的人。我可能没办法一定能给你最好的,但你若是愿意的话,我也愿意尽力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护你周全。”
方故渊说完,看着自己捡来的便宜徒弟,等着她的回复。
然而他等到的只是一句——
“能不能...说简单点?”对方似懂非懂。
“好吧。”他叹了口气。“简单来说,就是你要做一个有用的人,如果你想留下来的话。”
哦,这下总算能听懂了。
就是不知道这个“有用的人”的定义是什么。
“我记得...你对我有很大敌意对吧?”
方故渊这么冷不丁地来上一句,吓得池羽君手脚冰凉,惴惴不安的心跳声让她顿时手足无措。
原来他还记得啊,她还以为他都忘记了呢。
他该不会要对自己做什么吧......
“在你眼里,我真的有那么十恶不赦吗?”方故渊微不可察地失落了一下。“你到现在还是这么认为的吗?你觉得我是不是有哪里做的不够好?是不是不够尽职尽责?”
前面两句话或许是问池羽君的,然而后面两句更像是方故渊忆起前尘往事无端心生的酸楚——很少吐露心声、展现自己脆弱一面的方故渊也有一些情绪要借此发泄在池羽君身上,只是方式相对更为温和一些。
藏于心底的自责被压抑得太久,偏生眼前人又时时让他想起故人,这使得方故渊下意识地把她当成了自己的亲人,开始叩问自己。
——当然十恶不赦,当然是彻头彻尾的坏人,当然是罪该万死的恶徒。死上一百次、一千次、一万次都难消她的心头之恨,谁让他当着她的面把她爹给捅死了呢?
池羽君这么想着。可她再一细思,发现心里竟然隐约生出了些许难过的情绪,那种哀伤很淡很飘忽,也不知从何而起。
见她不说话,方故渊又问了她一个问题,他问得很诚恳。
“如果...我是说如果,把我和‘你的家人’的位置调换一下,那你觉得我的所作所为...在你心里究竟是好是坏?”
池羽君怔住了。她万万没想到方故渊会说这样的话,也从来没思考过这样的问题,但这话字字落在心头,给她带来了极大的精神冲击。
她就那么呆呆地看着方故渊,一动也不动,像是痴呆了似的,脑海中陷入一片混沌,却怎么也理不清楚其中的纷乱思绪。
她感觉脑子要炸掉了,疼痛与嗡鸣声一同搅扰得她无法思考,只是很乱很乱很乱,乱透了,乱到她能思考的只剩下一片空白了。
“啪!”
方故渊在她面前双手用力击掌,发出声响吓得池羽君身体一抖,心里一惊,把她从混乱之中拉了回来。
“好了,先别想这些,先练字吧。你要学的东西比起其他人多很多,我们没那么多时间浪费,要是今天晚上你的学习效率太低导致学的不够多,那我们就一起在这屋里通宵。”
方才从混沌迷茫中醒来的池羽君恐怕做梦也想不到,方故渊平日里对她的宽容是把强度都上在了这里。
这一夜,池羽君从方故渊这里学到了很多东西。
认字、写字、读剑谱、剑谱讲解,用剑的姿势矫正......
这一桩桩一件件听上去倒是轻巧,可实际每一项都要耗费不少心神和时间。
等方故渊愿意放她走的时候,两人才惊觉他们已经折腾到天快蒙蒙亮的卯时了——当然,池羽君是不知道,要不是她哈欠连天都快困得睁不开眼了,方故渊也不会愿意放她走,不然她的心态更要炸裂。
方故渊看了看天色,心中暗叹一口气。
不是他不想让她劳逸结合多休息,只是他自己的时间安排也实在是太满了,难得腾出时间,就想多教她一些。
实际上他也发现了,这孩子天赋很好,可能是体质原因也可能是有气运加身,几乎是一点就透——如果按照这样的效率没日没夜地学下去,搞不好真能在演武小试之前达到内门弟子的平均水准。对她有了期望,方故渊的标准自然也就水涨船高了。
“醒醒,回去睡吧。”方故渊拍了拍已经半个头侧搁在桌上神志不清的银发女子肩膀。“课上完了,可以回去了。你巳时还得起来呢,早些回房歇息吧。”
池羽君迷迷瞪瞪地抬起头,那双碧绿的蛇眸早已没有了平日里的神采飞扬,只是半梦半醒地眯着眼,试图理解方故渊话中的含义。她只觉得世界上好像没有了时间这个概念,一切都是如此漫长如此迟缓,手脚好像被灌了铅动弹不得,头脑也变得木然,这一呆坐就是好一会儿。
“行行行,我送你回去吧,唉......”
方故渊一边搀扶她起身,一边想想觉得有些好笑。“哪有师父伺候徒弟的,别人像你这个年纪的内门弟子,早都开始给师父请安送礼了,也不知道我日后有没有这个福气。”
他小心翼翼地用右手扶着池羽君的右肩,左手搭放在她的左手臂上,与她保持着距离,在她身后推着她往她自己的房间走去。搂抱太暧昧了,不合适,他们只是师徒而已,这点嫌方故渊还是知道要避的。
“迈腿,有门槛。”
于是池羽君就乖乖迈腿跨过门槛。
等到池羽君终于躺在她自己的床上盖好被子,方故渊总算是长舒了一口气,掉头欲走。
“......不就是送...礼嘛......”
他忽然听到银发女子嘟囔起来,回过头看她迷糊得有些可爱的睡颜。
“怎么?你要给我送礼?送什么?”方故渊觉得好笑,一是因为她这么久才反应过来,二是觉得意外。
“我...我送......”
至于送什么,那就不是已经困到没有思考能力的池羽君能回答的了,喃喃声戛然而止,只留下安眠的呼吸声。
“晚安。”方故渊轻轻摸了摸她的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