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故渊的面部表情既绝望又平静，大概是那种已经看开了的从容无奈混杂在一起。他倒是想摆出威严的架子，可夜白芷和韩子悠毕竟是同辈，就算摆架子也只会在他们面前徒增笑话。
“等你夜师姐和韩师叔走了之后，晚上等着挨骂吧你。谁给你的胆子造你师父的谣。”
——骂就骂，谁怕你骂啊？笑死，一个小小的方故渊把自己当成什么了？有本事就多骂一点啊？就爱看你那气急败坏又无可奈何的表情。
——嘻嘻，打不过你还诋毁不了你了？
“好啊~不管师父怎么骂我，雪舞还是会好好地替师父补一补的，毕竟师父每天都花了很多精力在我身上，一定累坏了吧？”
方故渊无语凝噎，求助似的看向夜白芷和韩子悠。
“......谁把她变成这样的？”
两人耸肩，摇头，纷纷别开视线，摆手，撇清关系。
“不知道。”
“我们不知道哦。”
方故渊明白了，这丫头平时根本不会这样，故意在外人面前这样，这是铁了心想要他在别人面前丢脸。
好好好，自己可真是收了个好徒弟，成天除了想害自己之外尽会给自己添麻烦了。
看着方故渊的表情越来越无奈，韩子悠忍不住出来打圆场。
“那个...雪舞师侄啊......我们都知道你讨厌大师兄哈，也知道你心里可能对于大师兄平时的严厉有些怨气，但也不至于这么针对他......”
迟雪舞和善的眼神立即转移到了韩子悠脸上，看得韩子悠直愣愣打了个寒颤。
“那...那个，我是想说，大师兄其实也没有那么...讨人厌吧......”
韩子悠只感觉那绿幽幽的眸子似乎下一个瞬间就会化作索命的刀光朝自己刺来，将自己的身体切割得体无完肤，还是硬着头皮说了下去。
“我和白芷师妹过来，是因为大师兄说你的味觉恢复了，刚好我这边...有了重大突破，所以特意来找你的。”韩子悠想起方故渊说要给她一个惊喜，硬生生把到嘴边的食物名称给咽了回去。
迟雪舞困惑地眨了眨眼。
她不明白和她有什么关系。
她既不明白自己的味觉恢复对于夜白芷和韩子悠来说有什么关系，也不明白他们特意来找自己有什么意义。
说白了，她不觉得自己和其他人之间存在什么共同的纽带，她认为自己是游离于他们之外的存在。
......味觉恢复了有什么用，还不是吃了就吐。
池羽君在心里如是想到。
然而，她的想法很快被改变了。
银发女子坐在桌前，望着眼前盘子内已经被切好了的、表面上还飘着许多血水、泛着油光的煎牛排，依旧是不解地抬头，看着另外三人。
她自然认得出这不是她之前经常吃的那种肉，只是方故渊不是说不让她吃生的吗？
这是什么意思？
“这玩意儿真的会好吃吗......反正我是记得那回味除了酸就没别的了。”夜白芷似乎是经过了上次的尝试，仍旧心有顾虑，侧头看着韩子悠。“她的味觉刚刚恢复，你可别把人家第一顿就整得留下心理阴影了。”
闻言，韩子悠极为不爽地翻了个白眼。“上次吵着要吃吃吃的也是你，这回质疑我的也是你，就不能对我多一点信任吗？你知道我研究了多久才搞定给牛肉排酸的方法？现在人家肉铺老板看到我就笑得跟朵花儿似的，好像我是个送钱的怨种，还问我是不是开了什么酒楼......唉，说了你也不懂，反正钱倒霉就是了——再质疑我，以后没你的份可别后悔。”
方故渊则是忧心忡忡地看着池羽君。“希望这回她能好好吃下去......”
“大师兄，你放心。”韩子悠立马接口道，“这牛排我都没敢给她搞太熟，一分熟！等她习惯了，再慢慢加熟度，慢慢地变成三分熟、五分熟、七分熟......这不就是成了？”
韩子悠说完，立时期待地看着方故渊和夜白芷，像是在等待什么。
等了半天没反应，他有些垂头丧气。“就不能夸夸我的天才吗？”
“好好好，夸你夸你。”夜白芷心不在焉地敷衍道。
“嗯，确实是天才，宗门以你为荣，你为宗门做出的贡献大家有目共睹。”方故渊也敷衍地给予了自己的肯定，这话韩子悠好像在什么将场面话的仪式上听过。
“...行吧，反正也没指望你俩，哼，我等小师侄夸我。”
三人的注意力都在池羽君身上。
她拿筷子的手法比起刚来这里时要熟练的多，此时正用筷子夹起一小块切好了的牛排，放进嘴里——虽然这一幕对于韩子悠来说有些奇怪，他总感觉牛排应该搭配刀叉而不是筷子，不过看夜白芷和方故渊都无动于衷，他也就没说什么。
方故渊没说话，但咽了口唾沫，颇为紧张地看着她，一副想问又不敢问的样子。
夜白芷倒是先开口了，她最关心味道。“怎么样，好吃吗？”
“怎么样，吃着还行吧？有没有不舒服？”韩子悠也问。“我可是练了好久的手艺，最近闻见牛排味都想吐了都。”
池羽君感觉这一小块肉，和自己之前吃过的都完全不一样。
口感软嫩，汁水充足。
明明看上去还大多是生的，但实际咬上去却不用多大力气就能撕咬开。
还有...这久违的......是肉的味道吗？
这味道似曾相识，但却陌生无比。
不知道...不知道为什么......
明明...明明挺好吃的......可是为什么鼻子这么酸呢......
明明挺喜欢的......可为什么心口那里闷闷的......
她默默咀嚼时，两行清泪不受控制地滚落了下来。
池羽君这时恍然了。
不管她觉得多好吃，反正马上就要吐出来，就和那时候一样——
她根本无暇回夜白芷和韩子悠的话，静静地等待着自己胃部恶心的痉挛。
然而，出人意料的，她等了好半天，却依旧没等到自己意料之内的反应。
她失魂落魄地愣怔了一下，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开始横扫盘中还剩下的肉，脸上还荡漾着难以置信的狂喜，全身每一个细胞似乎都颤栗起来。
一边吃一边发抖，一边发抖一边吃。
一边吃一边抹眼泪，一边抹眼泪一边吃。
这个世界上能有这么好吃还吃了不会吐的食物真是太好了。
她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