咔擦咔擦的声音不知间断，脚下踩着的仿佛是结着薄冰、不见尽头的海，而我就是唯一困在冰面的失落者。
不见来往行人，四面不知方向。
尽可能地放慢动作，每一步都小心翼翼、谨小慎微地走着，我想战战兢兢地叫出声，但一想到会被人以异样的眼光看着，便硬生生止住了。
最终压在喉咙发出无声的喘息。
“怎么了？”父亲皱着眉头问道。
“没什么，大概是太久没坐车了，有点晕车。”
说着，我把手搭到了父亲的肩头，猛然有种惶恐被驱散的错觉，像是在幽黑的森林里撞见燃起的篝火，绷紧的神经稍微放松了点。
明明只是把手放在父亲的肩膀上，感觉就像矗立在我四周的冷硬沉重的围墙，给冰面上走投无路的我一种莫名的安心感。
我有点说不明白，不过单调乏味的咔擦声所带来的失重感终于缓解了不少，感觉自己已经找到了一个虚幻的重心。
就这么搭在父亲的肩膀上，我亦步亦趋地跟他回到了家。
“回来啦？”打开门，母亲正带着温和的笑意看着我。
“这么就不见还怪想你的，也不知道回来看看……”
听着母亲略带责备的语气，身心都连着一起放松了，我往前走了两步，恼人的冰裂声似乎小下去了一点。
“孩子前段时间都在备考，你也别抱怨了。”父亲把外套脱了，也像是松了一口气一样扬起笑脸跟老妈对话。
一脱掉外套，父亲越发富态的身子就明显了，跟大部分中年男人一样，挺着个不大不小的啤酒肚，头顶的发际线从两角开始微微发亮。
不过父亲的保温杯里可就不止枸杞了，放的都是朋友同事送的名贵中药。
以前好奇也尝过一口，味道有些发涩。
反正不管怎么说，父母确实都老了。
感叹着荏苒任性的时间，我像个许久未归的游子，带着拘谨重新看着这个房子，宽敞又干净，墙面上的油彩和木雕带着小资的味道。
我也不记得这些装饰是买来还是送的了，只是莫名对父母所在的时代有了点羡慕。
“既然回来了就开饭吧。”
母亲笑吟吟地招呼我和父亲坐下，三个人坐在餐桌前，我不敢直视他们的眼睛，于是落在了空缺的那个位置上。
过去这是姐姐的位置，在大都市里工作的她，今年回不回来还是个未知数。
“姐今年会不会回来？”未经脑的话一脱口，我就开始埋怨自己。
姐姐一直都是家里不能提的人，我跟她也只是私下联系着，待在学校太久，一些事情反而忘记了。
母亲盈满笑意的脸稍微僵了僵，原本因为热气变得通红的脸，看起来多了几分青白。
父亲沉默着，端起筷子，用身为家主不可否认的威严宣布：
“提那个不孝女做什么，吃饭！”
母亲连忙出来说了几句炒热了一下气氛，我也像是暂时忘记了那个姐姐一样，跟着爸妈融入了和和乐乐的气氛中。
饭后，爸妈都习惯出门散步，我则留在家里，忍受着冰裂声走到了阳台上。
县城这边的温度比学校那边还要低一点，我拢了拢自己的外套，拿出手机，看着女友的电话号码发呆，然后拨给了姐姐。
三声忙音后，姐接了电话。
“怎么了？”
“姐，我应该考不上了。”
没有预想中的悲伤或者心碎的感觉，自觉有些麻木的我平静地接受了这个结果。
“……打算重考吗？”
“我……还没有想好。”
“要不然让爸妈给钱供你读个水硕，反正也是去大城市。”
我沉默了一会儿，内心并不反感这个出路，也算是有目标，也有了自由。
“那你能吃苦吗？直接来我这儿，虽然要苦一段时间。”
“那样会给姐添麻烦的吧……”
我这样回答着，内心却在是否能吃苦这句话上打了个大大的疑问。
“那你先好好想想，今年我也不回来了，你跟爸妈说一声。”
“还是不回来吗？”
“我回来了他们也不高兴，擅做主张这事大概还要气个几年吧，你记得照顾好他们。”
姐姐的声音无时无刻都散发着某种洒脱。
“好……”
“那先这样，我还要忙，先挂了。”
于是耳边就只剩下忙音声了，和姐姐打电话基本都是这个样子，独自一人在大城市，大概充满了忙碌。
不过果然还是很向往自己的姐姐啊，自由而果断的样子比任何人都耀眼，自己也是一路看着她的步子过来的。
区别只是姐姐是一路成功，我则是一路碰壁。
因为她是一个铆足劲就无所畏惧的姐姐，而我是一个爱埋怨畏首畏尾的弟弟。
即便是这样，姐还是成功激起过我心底的小男孩，就是那个期待未知和自由的长不大的少年。
她带着我做过一些我不敢想的事，那个小男孩也一直吵着要跟着她。
说不定就是因为这个，我才把考研目标定在了姐的大学，期待着在未来跟她生活在同一个大都市里。
只是结果失败了而已，现在就像只死狗一样沉到了找不到方向的幽暗谷底。
可真是窝囊啊，我叹息着，像往日一样鄙夷着自己这个衰仔。
不过最衰的大概是自己像块风干的橡皮泥，硬邦邦的，没办法再掰成别的形状。
不过我大概是想继续掰扯自己的，风干也不代表着没有一丝可塑性。
一路看着姐姐的脚步，也就是一路尝试着追过去。
哪怕一路碰壁，一直是衰小孩的我也是想做一回内心的小男孩的。
抬头看了眼天空，漆黑到透不出一丝星光，不禁打了个哆嗦后再次裹紧了衣服。
没有星星的夜空像是人阴沉着脸，姐姐决定不回来那天，父亲也是这样的表情，阴郁的脸上燃烧着无名的怒火。
连带着想起父亲餐桌上那张红润中透着青白的脸，还有一瞬蓦然僵住的表情……
不过小男孩开始耍性子了，嘟嚷着要出去，看气势是要把不满统统发泄出来。
心底还有个小人住着，感觉暖和了不少。
也就是一年而已，我的青春也不在乎那多多少少的一年两年。
二战考过去，再学姐姐在那里生活，似乎是个不错的选择。
往前一步，我像是要走出离天空更近一步的地方。
咔嚓——
冰裂声像是头顶浇下的一桶冰水，我冷到有些发颤，这才意识到外套可能有些太薄了。
咔嚓——
像是碎开了一样，我仿佛掉到了背离天空的，深不见底的地方。
我由衷讨厌这个声音，好像告诉我还在失落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