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自己的想法绕到心口发苦,我一次次在心底鄙夷自己的卑劣,憋闷到想去外面嘶吼,却做不出那么冲动的行为。
在小区里大吼大叫大概会被当作扰民,在这个房子里吼叫说不定会影响到父母的风评,小而紧密的关系网里,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会被发现,还有被放大的风险。
说到底,为了维持正常,所有人都得做出合乎常理的事情,要是错了,就会被当成疯子遭人厌弃。
不过会想到这些的我才是最奇怪的,明明无比厌弃自己,却无比在意别人每一声嗤笑和指责是不是把矛头对准着我。
胸口感觉又冰冷了一些,南方那种浸入骨髓的冷像是要抽走人的生气一样,干絮般涣散的冷一团一团的塞在胸肺间,我觉得自己该进屋子了。
暖气让我的身体舒展了些,把微微蜷曲的手指放进口袋后把手机拿了出来,翻了翻消息列表,没人给我发消息,女友也没有。
大概是想给我一些时间自己静一静,她本来就是相当敏锐的人,当天没有在学校等到我应该就发现什么了。
突然有点想给她打电话了,我点进她的电话簿,片刻后又退了出来,我觉得自己是在害怕。
我没有跟她站在同一个地方了,她还有时间规划未来的走向,但我什么也没有了。
我不知道未来一年会怎样,也不知道那长长的人生又该以何种方式度过,那颗愚钝的大脑不想让我思考那么多。
所以我害怕我的嫉妒,也害怕下意识的抱怨,我在恐惧一通电话之后,我的苦闷会无限增长。
爱和嫉妒同步,痛苦会在后面滋长。
放下手机,我在房间里来回踱着步,从墙的一端到另一端,单调熟悉的碎冰声在一点点冻结着我的情绪和思想。
我只能上街散步了,我也没有别的事情可做了。
说起来,这种考试结束后,在半空踩棉花的失衡感,大概是所有学生统一的感受吧?
街上是一如既往的光景,迎面的行人是一个个没有印象的陌生人,转眼就眉目不清,被记忆抛到无法认知的角落。
咔嚓——咔嚓——
声音跟着脚步一起延续着,我抬起头,天蓝得像是墨水渲染开一样,偶尔的白云像是镶嵌在蓝色边框里的点缀。
不像是往日那种带着霾的灰蒙质感,是个相当好的天气。
即便如此——我感觉附近在下着雪。
百无聊赖地往前走,思维被放到无所谓的抽屉隔间,感觉身体一下子被抽走了大量的重,瞬间变得轻盈了。
咔嚓——咔嚓——
呲啦——呲啦——
我听到了这样的声音,那是久经使用到磨损的鞋底摩擦地面的声音,不像路人那样轻盈或稳重,单纯觉得刺耳。
我有些好奇地抬起头,路人的面貌开始清晰,那是个朝我走来的疯子。
齐耳的长发又脏又乱,上身穿着带破洞的夹袄,裤子上沾着说不清颜色的污垢,他把手放在兜里,拖着刺耳的摩擦音,一摇一晃地走着。
这是我第一次这么仔细地观察疯子,原以为他的眼睛会是呆楞着的,但我在黑色的瞳孔中看到了一些活泛的生气。
这个人没有彻底疯掉。
不过这倒正常了,人对疯子往往避之不及,突发的善意不足以养活他好几年,哪怕是翻垃圾箱,那也得有辨别的能力。
我开始对他感兴趣了。
“喂!”我像是站在高处一样不客气地开口:“你平常就遛街?”
“对!”疯子开口了,声音像是带着锈斑的铁块在尖锐的石头上摩擦。
“你在找什么吗?”
“找我家!”
疯子伸出了手指,从东边指向西边,又从南边指向北边有些神神叨叨地说:“我家在那里!”
然后,他突然抱头大哭起来,嘴里念着我听不懂的只言片语,我失了兴趣,直接掠过他往前走了,疯子在原地却是越哭越响。
晚上我把这件事当作饭后谈资讲给了老妈听,老妈红润的脸上立刻挂起了一抹我不大懂的笑。
“以后不要去理他了,疯子疯起来很凶的。”
老妈劝着我,我想起疯子嚎啕大哭的画面,嘴上顺着老妈的意思乖乖答应了。
“我也是听别人说的,这个疯子以前是做生意的,刚开始生意挺红火的,就是后来倒闭了。”
我在自己身上试想了一下,虽然痛苦,但也不至于精神时常,原本就有些嘲弄他的我,现在更是鄙夷了。
不过未知的恐慌随后把我淹没了,我隐隐觉得自己跟疯子又有些相似,说不定自己未来的走向也有那么一条。
“这样子不至于发疯吧,疯子是爸妈那个时代的人应该不至于那么脆弱吧?”
往日爸妈总是用一副怀念的口气形容过去吃的苦,疯子应该也差不多,我暗暗期待着疯子的失常是源于时代或者天灾。
“就是那样啊,生意没了老婆就跑了,他没钱给他爸看病,隔年就去世了,他妈也受不了打击走了……”
“大部分疯子都是这个样子的,受了打击最后成了疯子。”
我有点说不出话了,复杂到被来回翻炒。
我在庆幸,我的爸妈身体安康,工作处于小县城鄙视链的顶端,退休后的生活也是衣食无忧,所以我一辈子都遇不到疯子的情况。
所以我天生高了疯子一等,我产生了这样的想法,不应出现的优越感又开始让我犯了恶心。
我在惶恐,如果外卖员是蹉跎岁月让我焦虑,那么疯子就是未来的狰狞悲剧。
并不是不知道这些,只是沉溺象牙塔的我一直视而不见,只有临近面对的时候,我才开始恐慌,现在是恐惧。
增长的只有岁数,日趋成熟的空壳下面,我还是个抱有幻想的小孩。
可是那个没能长大的我却学会了成年的怯懦——我不想接受风险。
要是继续了,我会是这个时代的疯子吗?我不愿意往下想了。
我发觉自己永远成不了姐姐那样的人,所以她才是我的憧憬。
“好像有点冷啊。”
“空调温度应该挺高了吧?”
“我去房间拿件外套。”
——咔嚓
这是我听到的最清晰的一声脆响。
这是在嘲讽我踟蹰不前吧?我感觉快要掉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