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考研失利的事情跟告诉说了。
说是失利，其实一开始我就猜到了这个结果，失利这样的说辞只是用来挽救一下自己仅有的自尊。
我也明白自己为什么要把还结果悬置的事情告诉爸妈。
几天来的碎冰声反而让我清醒了不少，至少没有刚开始那么浑浑噩噩。
这一点上，我还得感谢它。
蹉跎时间的骑手、打击成病的疯子、走向未来的女友、忙碌自由的姐姐，这一切都在让我恐慌着，我像是唯一那个被抛下的存在，在看不见尽头的冰面上打转。
我开始思考我是否自由，我向来是被裹挟着前进的那个，看似在享受自由时光的我其实是不自由的那个。
人与猪的距离很大，我就是那只在栅栏来回打转的猪，在狭窄阴暗的恶臭角落里享受自由，一天到头看不见阳光。
大概是有些魔怔了才开始想这些稀奇古怪的事情，在晚上裹着被子，严丝合缝着紧贴我的每一寸皮肤，外面的寒冷漏进一丝都让我胆颤。
我把自己蜷缩成一团，想象着还在母亲肚子里的那种温暖，什么都不用想，只用静静等待着营养顺着脐带送进来。
我可能像个没长大的婴孩一样贪恋着这种感觉，急于寻找出路的我最终把目光投向了爸妈。
失望什么的已经无所谓了，虽然一直在意这样的事情，但我只是想自私地找到出路，这份强烈的私人情感大过了一切敬畏。
这样的我应该是最遭人唾弃的，但我已经成了这样迷惘又暧昧的模样了。
所以我把失利的结果跟他们说了。
那天晚上，父亲喝了很多的酒。
他喝酒容易上脸，只要喝上一两杯白酒脸上就是红光满面的喜悦样子。
不过这是表面，具体怎么样我没有看——我早就把目光瞥到了另一边。
所以在我想象里，父亲应该是赤着脖子红着脸，看上去有些粗野的外表上顶着晦暗不明的神色。
他大概是很生气也很失望了，考研是我的想法也是他的想法，儿子的窝囊样子任何父母都是不希望看见的。
我转头看向隔着玻璃板的夜空，小县城里的环境比城市里好，天空极深极远，看起来高深莫测，晴朗到没有一丝云彩。
星光亮亮的，看起来极其虚幻，像是往下坠着，下一刻就要透过窗落在我的脸上。
那天晚上，父亲一直都在喝酒，母亲则在一旁驯服地斟酒，我默默地看着窗外，一时间感觉宽心不少。
第二天晚上，依旧是一家三口围在一起吃饭，我像往常一样看了眼姐姐的位置，然后坐在椅子上，桌上是已经盛好饭的碗筷。
吞咽声咀嚼声，一切都是那么熟悉，我跟老爸谈起了我的女友，我在餐桌上一个劲地夸她聪明漂亮，老爸皱了皱眉。
“她是本地人人吗？”
“她……她是省外的。”
我看着老爸的眉头又蹙起了，像是看到我成绩不理想的考卷。
“省外挺麻烦的。”
“但是恋爱没学过地理啊~”
我故作轻松地说着学来的俏皮话，看着老爸杂乱通野草一样的眉毛再次抖了抖。
吃完饭，老妈在一旁收拾碗筷，我爸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我知道他有事要说。
“你考研之后我就打算断你生活费，让你去外面吃点苦。”
老爸开口了，说着让我有点费解的话。
“老爸是想让我在外面锻炼锻炼吧。”
“是不让你学你那姐野在外面不回来！”老爸的语气带上了家主的威严：“到最后都会让你回来的。”
“要不然谁来给我们养老！”
“老爸老妈不都有退休金嘛，还有那么多朋友……”
爸狠狠地瞪了我一眼：“那能一样吗！有孩子在身边和没有孩子在身边就是两码事！”
我没有回话，只是回忆起了父亲的固执，像是斩不断的野草，也像是田里最老最熟的硬玉米。
“反正你考上考不上都一个样，到头来都得回来，现在倒是好了……”
好像有什么要撕开胸口冲出来了，他在抱怨嘶吼着，明明没有走路，脚下却传来了冰裂声，我感觉它在融化。
我隐隐发觉姐姐为什么不愿回来了，也明白父亲接下来要跟我说什么了……
“我们那边有子弟的推荐名额，多干几年，我退休了你就上去了。”
在编岗，铁饭碗，小县城里职业鄙视链的最顶端。
我的路子在开始就被父亲框死了，所以姐姐才急着出去，她不想被钉死在这儿花上一辈子的时间。
咔嚓咔嚓，叮咚叮咚，冰快要化光了，我没有可以下落的地方。
我站在自己父母搭建的平台上，四面环着像是手和臂膀一样的栅栏，我站在高处了。
心里出乎意料地平静，没什么感激和厌恶，我感觉自己被当成父母的筹码交易了，这是一份标好价位的馈赠。
安适的工作，而我会被拴在自己父母身边，他们是我的上位者，我成了他们的奉养人。
“老爸我再考虑一下……”
我的嘴角大概是挤出微笑了，看着父亲向我挥了挥手，我逃出去了，一步一步，脚下没了熟悉的声音。
梦寐以求的安逸生活就在眼前了，我都不用过去，它已经向我奔来了。
房子还有车子，这个小县城里都有了，父母以后高额的退休金会补贴我，日子只会越过越安逸。
但父母这辈子都不会离开我了，我从出生就活在他们的视线里，而我也要无时无刻注视着他们，直到变成两块冷硬的碑。
我安逸惯了……
我无法接受这份沉下去的安心感，我的心像是着了火。
我想着向上但畏惧风险，我舒适久了所以想奔向自由……
那天晚上，我和女友打电话了。
我和她分手了，意外地没有争执。
我鄙视自己，温暖却充盈我的身体。
我接受自己了。
我开始在单位上班，过着早九晚五的生活，周末还可以去附近逛逛，听说父母已经开始操心我的亲事了。
说不定过段日子就得去相亲了吧？我想着，然后打开了电脑。
里面的文件夹有我写的小说，这是我投资未来的成本。
说来讽刺，小男孩在最安逸的日子里爆发了，他拼了命地想要逃往自由。
我已经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了，一直混沌又清醒，安逸又渴求，我一直都生活在矛盾里了。
不过心却跳动得厉害。
咔嚓——
看，我的确生活在未知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