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
接力棒掉落在地上的声音无比清晰，明明是十分紧急的场面，悬着的心却一下子放了下来。已经搞砸的事情，无论再怎么努力也无法将其逆转，这道理即便是幼稚园的小屁孩也是知道的吧。
“喂！快点捡起来啊！”
听到那名队友愤怒的指责，我只是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我稍稍撇头，余光正好瞥到了观众席上的一个熟悉的身影。
璃？她不应该和她的朋友在一起吗？为什么会在这里？
「高一H班的梵同学为何突然停了下来呢？难道是不舒服吗？」
……
大脑宕机。
原本嘈杂的广播发出的声音，却淹没在璃的那副近乎于痛心的表情之中。
我好似看见污黑的雨水倾泻下来，妄图把我吞噬进黑色的海洋当中，她的身影也逐渐消融在黑暗当中。
我当时就在想着，自己可曾见过她与别人交往时会露出这样的表情？答案是否定的。
汗水从厚厚的刘海滑落，一阵灼烧感从眼睛传来。我没有伸手将其抹去，而是任由它侵蚀着我的眼球。
我努力让自己忘却刚刚的所见，死死攥着接力棒朝前跑去，害怕它再次从我手中溜走。
可还没跑出几步，我的气息便乱得一塌糊涂。明明平整的地面宛如倾斜六十度的陡坡一般费劲，我气喘吁吁的挥动着双臂，张大嘴巴贪婪地吸着空气。
看着前方那已近在咫尺的枫，视线却愈来愈模糊，呼吸也愈来愈紊乱。握住接力棒的那只手此时有些发软，每一步蹬在地上都比上一步更加软绵无力。
我到底是为何才站上的这个跑道呢？
班主任？不，只要想翘掉的话只要和枫说一声就行了吧。
我紧紧咬着下唇，心脏传来阵阵刺痛。
绞痛一丝一丝从胃中蔓延开来，我内心中居然埋藏着连自己都未曾发觉的东西。
——我大概并不如自己口中那般洒脱。
「是真的不在乎吗？」
……
我一直认为自己对于无意义的人际交往十分厌恶，潜意识里居然对这次的比赛抱有其他的想法，这就如同一把锋利无比的利爪无情的将那张戴在我脸上的面具撕开，露出我那最丑陋、狰狞的一面。
冷汗悄悄爬上我的背脊。
是吗，原来是这样吗？
……
待枫接到接力棒时我们班的排名已经位列倒数第二了，纵使他极力追回最终也不过拿到第四的成绩。
“喏。”
“谢了。”
我接过枫递给我的毛巾抹了抹汗。
赛后他没有说任何安慰我的话，只是一个劲的在喝水。枫的好胜心很强，但他绝对不会在我面前显露出一丝一毫不甘的表情。
经过另外两位队员时，他们脸上那鄙夷与不屑的目光，光是在我脸上停留一刻便让我煎熬得受不了。
走在出操场的楼梯时，我感到有些脚软，脚下那十几阶的楼梯显得是如此的遥不可及。
我耷拉着脑袋，视野中忽然出现了一双洁白的运动鞋。
我抬起头看向那双鞋子的主人——杏正倚在栏杆上，挂着一抹戏谑的笑容看着我。
“哎呀，这不是梵同学吗？刚刚跑的不错嘛。”
“……”
见我不说话，她慢慢从楼梯走下，绕到了我的身边。
“呐，当吊车尾的感觉是怎么样的？心里一定很不好受吧？”
“如果你只是想来挖苦我的话，我就先告辞了。”
我往楼梯另一侧走去，现在的我没有任何心情想陪她玩文字游戏。
“抱歉抱歉，我不是要挖苦梵同学的意思。我只是觉得实在是可惜哦，明明枫同学跑的这么快，如果没有梵同学的话那我们班一定能拿第一名吧——”
「咔嚓！」
她的声音渐渐淡去，嘈杂的耳鸣声取而代之。莫名有种直觉，此时要是不死死堵住我的左胸就会有什么东西涌出来。
到底是什么？到底是哪里搞错了？我是从何时变得在乎他人的眼光了？
只是稍一留神，厌恶、不屑、讥讽的眼神就如同一条条吐着信子的毒蛇爬上我的背脊，再慢慢朝我露出那沾满了毒液的尖牙。我顿时有些天旋地转，慌忙抓住一旁的栏杆。
“不要这么说他！”
璃的声音突兀的出现，让刚刚那道幻象烟消云散。我回过头去，怔怔的看着她。
“梵他只不过是不擅长体育罢了，有必要这么故意揭开他的伤口吗？”
杏见状只是露出一抹神秘的微笑，从我和璃身边走过，转身便去与楼下的学生们兴高采烈的聊天去了。
待杏离开后，璃抓着短裤的裤腿，小心翼翼的向我发话。
“你……没事吧？”
“……”
“如，如果有事的话……”
我看向她那有些微红的脸，等待着她往下说。
“有事的话……可以和我说……”
果然，又是这种话。
“你还要这样多久？”
“欸？”
璃听见我的话后，整个人顿时凝固住了。
我感到有些口干舌燥，但嘴巴还是自顾自的说了起来。
“你还要做这种无意义的事多久？”
“这种事是……”
“璃！我不需要你任何的安慰！你也不需要再因为同情我而接近我了！我这种人到底有哪里值得你去牺牲自己了？！”
“……”
我越来越激动。
“璃明明应该和你的朋友在一起才对的吧！明明应该和杏打好关系才对的吧！璃和我不一样，你应当享受着高中生应该享受的青春，你应该和朋友一起在运动会上玩耍，而不是自己甩开朋友来看我这糟糕透顶的比赛。你压根就不了解我，我只是个自私自利的小人，表面上装着自己对人际交往漠不关心的样子，内心里却又羡慕着他人那玫瑰色的青春，很逊对吧？啊，对啊，你不是挺擅长体育吗？说不定还能借此机会吸引到一些男生……”
「啪！」
左边脸颊火辣辣的，那是比他人目光更加毒辣十倍的灼热感。
“够了……我不想再听了。”
我就这样，如同稻草人一般站在原地，看着一边抹着眼泪一边跌跌撞撞的璃淡出我的视野。
差劲透顶。
◇◆◇◆◇
我如同行尸走肉般从学校骑车回了家，心不在焉的我甚至走错了三次路。
“哥你回来……呜哇！你眼神好可怕！”
“……我去洗澡了。”
我在浴室脱下衣服后，愣愣的看向镜子中的自己。我对着镜子用手指硬拉出一个笑容来，企图让自己看起来没有那么憔悴。
无聊。
我把花洒的温度开得比平时更高一些，企图将这一切都洗刷进排水口中似的。
头发吹干后，外头已然是一片漆黑。朦朦胧胧的黑与路灯发出的微弱白光交织在一起，我看着这平常得不能再平常的景象，却感到莫名的焦躁。
我早早躺在床上，思绪却不断的从脑中跑出来。我把头蒙在被子里，企图让它消停会。
最终，我迎来了这个月的第一次失眠。
次日早晨，我拖着疲倦的身子起身，久违的剃了一次胡子，但那颓废的模样依旧丝毫未减。
“哥……你还好吧……”
妹妹担心的看着我，我也只能无力的摸了摸她的脑袋。
今天我比平时更早的来到了学校，不知为何，没有璃与我一同上学的道路感到比往日冷上几分。
我打开了班级的门，里面的人寥寥无几。我尽量不与其他人有眼神接触，默默走到自己位置坐下。
哪个地方出错了？
一丝违和感闪过，却又让我捉摸不透。
脑袋昏昏沉沉的，昨晚我几乎彻夜未眠，我枕着手臂趴在桌子上，意识便慢慢淡去了。
……
“……梵……梵……”
不知过了多久，我听见有人在叫我的名字。
我撑开沉重的眼皮，视野中出现一名留着宝蓝色头发的女孩。
“真是的，不是叫你早上等我再一起走吗？哇！你黑眼圈怎么这么重啊？昨晚没睡好吗？”
这如同接入错误的时间线一般的对话，让刚刚还昏昏欲睡的我感到一阵不真实感。还没等我反应过来，枫又走到我的身边。
“哟，二位早上好。梵，告诉你个好消息，你被男子4×100米接力赛选中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