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丁颤颤巍巍地站起身来,变成骷髅的身体没有一点儿触觉。他感受不到泥泞的土地,感受不到刺痛的微风,也感受不到鲜花的清香。他一点一点拖着身子,像一只瘸了腿的丧尸,挪到了村庄的门口。
没有一点儿声音,死一般的寂静笼罩在整座村庄。往日祥和热闹的村庄,此刻却由摊在路边的一具又一具的骷髅代替了。
马丁麻木地望着村庄的一切,就如同他所预想的那样,一切都已经归于死亡了。他缓慢地行走在被骷髅铺满的小道上,过了很久,终于到达了家的大门口。
他伸手想推开木门,却在触碰的前一刻犹豫住了。过了一会儿,背后的微风像是代替他做出了决定,推开了木门。
客厅依旧和往日一样,没什么不同。马丁甚至产生一丝妄想,那团黑雾没有吞噬掉他的家人,他的一家幸运地避开了黑雾。但是,当他走进父亲卧室的那一刻,这个妄想也就破碎了。
父亲的骨头静静地躺在床上,没有翻动的痕迹,像是安然地离去。马丁再也支撑不住那般脆弱的精神,跪在了父亲的床前,默默地低着头。
马丁的思想一片空白。他根本不知道接下来应该做什么。该哭?该怒?这些情绪全都没有。一片巨大的空白填满了他的思想,让他什么都不想做,只想一直跪在这里,永远也不离开。
但是,一个极其细小的声音传了过来,似乎是敲击酒缸的声音。
马丁立刻回过神来,那种声音,除了家里后院地窖里的酒缸,没有其它地方可以发出生来。
他站起身来,蹒跚地走到后院,果不其然,敲击酒缸的声音又出现了。
叮……叮……叮……
家里没看见妹妹的骨架,难道是……?!
马丁瞬间扒开地窖上的草堆,拉开木板,大声喊道:
“妹!你在里面吗?!”
过了一会儿,里面传来虚弱的声音:
“……哥?是你吗,哥?我什么也看不见,也动不了了,上不去……”
“你别动!我拉你上来!”
没有触觉的骷髅身体磕磕碰碰,却精准地抱住了妹妹的身体,然后一起爬回到了地面上。
“太好了,真得太好了,你还活着……”
马丁仍然抱着妹妹的身体不肯松手,生怕松开了手,妹妹就会离他而去一样。妹妹也同样抱住了他,嘶哑地说:
“哥,你的身体好奇怪,怎么都是骨头……”
“哥没事,只是受了一点伤。让我好好看看你……”
马丁捧起妹妹的脸颊,却忽然愣住了。
她的双眼被挖空了,脸颊也被腐蚀掉了一点。往下看去,她的双腿被完全腐蚀掉了,只剩下上半身。
“怎么会这样……”
马丁颤抖地说道。
“我刚好去地窖拿点儿东西,那团黑雾就来了。我躲在里面,但还是有一些黑雾渗进来了……哥,对不起,我没照看好父亲……”
“你还活着就好,没事,我带你去看医生,实在不行就去找魔法师,一定会把你治好的。”
说到这里,马丁就毫不犹豫地背起妹妹,朝着离村庄最近的城镇飞奔而去。
“哥,不用了,黑雾渗到了肺里,治不好了。”
马丁就像没听到似的,依旧拼命地向前跑去。
“哥,真得没救了,放我下来,你自己逃吧。”
马丁依旧不理会妹妹的话,忽然被脚下的一颗石头绊倒了。他刚想爬起来,却发现自己无论如何也爬不起来。他低头望向自己的胸腔,绕着光点的黑魔力正慢慢变少,他已经没有多余的魔力再让自己爬起来了。
他听到妹妹传来剧烈的咳嗽声,转过头望去,她甚至都吐出了黑色的鲜血。
马丁咬紧牙关,拼命地爬了过去,然后抱起她,一边尝试用力站起来,一边哆嗦地说:
“我带你去找医生……没事,我带你去找医生……”
马丁的思想又是一片空白,不停地重复这句话。一直到妹妹猛地抓住他的肩膀,他才回过神来。
妹妹什么话也没说,她微微吸了一口气,攒足了最后的力气,释放出了她生命中最后一个魔法。
温暖的魔力顺着她的手臂流进了马丁的光点周围。马丁连忙想松开手,可是妹妹死死地抓住他,不肯放手:
“你需要这个吧,哥?”
“你在干什么!赶紧松开手!”
妹妹微笑着摇了摇头,不顾马丁的怒吼,继续说:
“我能做的,就这么多了。哥,你要活下去,幸福地活下去……”
魔力的流动渐渐变小了,当完全流尽的那一刻,她最终松开了手,连同流尽的,是她那人生中短暂的生命。
马丁呆呆地俯视着躺在怀里已经逝去生命的妹妹,沉默了很久很久。他坐在泥泞的道路上,一直等待到黄昏褪去,夜幕降临,他才缓缓地站起身来,双手抱着妹妹的尸体,来到了村子旁的树林里。
这是他和妹妹小时候经常玩耍的那片树林。马丁刨开了泥土,把妹妹的尸体小心翼翼地放了进去,然后细心地埋上,堆起几块石块。
受到黑雾的影响,这片树林的某些生物已经异变成了魔兽。而当夜幕降临,正是这些魔兽最活跃的时间,就如同现在,已经有魔兽聚集在这里,虎视眈眈地盯着刚埋下去的尸体。它们想吃的是肉,哪怕是腐肉。
就在这时,马丁转过身来,盯着眼前无数的魔兽,怒吼一声,最后赤手空拳地冲进魔兽堆里,展开了一场厮杀。
茂密的树林里回荡着魔兽死后的嚎叫声。过了几时,月光拨开了云雾,照耀在这片树林里,鲜血早已把树木和花草染成了黑红色,几乎看不到一点儿树木和花草原本的色彩。无尽的尸体堆积在一旁,站在月光正中央的,只剩下马丁。
若这时向他的胸腔望去,会看到光点旁的魔力比之前更加浓郁了,巨量的黑魔力围绕在他的光点旁,但只有那一小团温暖地白色魔力,紧紧地贴靠在光点上。
马丁最后望了一眼妹妹的坟墓,自言自语地说:
“妹,我也是我能为你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留下这句话,他便离开了这里,回到了村庄里。
过了一会儿,月亮落下,晨光渐起。他想着在家里拿点东西上路,刚打开家门,就发现一个背着弓弦的男人站在那儿背对着他。
听到动静后,那个男人转过身来,连忙拉起弓箭对准了马丁。
马丁不高兴地说:
“这里是我家,你想干什么?”
那个男人有些吃惊地放下弓箭,说:
“你会说话?你不是怪物?”
“有一些原因……倒是你,为什么随便闯进别人的家里?”
那个男人拿出公会牌,说:
“受冒险者公会委托,前来调查被黑雾侵袭的村子。我叫奥文,你呢?”
“我叫……马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