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羽明的气势可以用视死如归来形容。他的上下牙齿打战，都可以听到牙齿碰撞的叮叮声。
远远的看到那个身影。一样的白色T恤，一样的牛仔短裤。
太阳早已消失不见，悬挂在空中的路灯代替了太阳的作用。
苍白的灯光照在潘雪身上，她的身影苍白如灯光。
此时她正在拉着一个同学，像是在询问什么。
胡羽明眨眨眼睛，他的双眼有些模糊，只能看清楚轮廓。
模糊的视线中，潘雪看见了自己，她向自己走来，向自己挥手。
潘雪真的很焦急。她已经好久没有对一个人那么上心了。
开奶茶店的这几年遇到过几个离家出走的孩子。潘雪总是能照顾就照顾一下。
或许是好看的大姐姐总是能得到信任吧，那些孩子也愿意接受自己的帮助。
有的孩子在外面呆了几天后就回家，这些都是跟家里闹矛盾的。
自己到外面走一走，发现也没人关注自己，外面这片辽阔的天地也不属于自己。
踌躇的走回家里，看到家里人焦急的找他，也就老老实实的挨顿训，接着就完事大吉。
很多不回家的孩子，多半都是没家可以回了。
潘雪接济过的几个孩子中，有些孩子把她这当作落脚点，等找到生机了就走。
也有的留在店里当帮工，暂时有个地方遮风挡雨。
大部分的孩子都很感激她的帮助，当然也有例外。
她潘雪只是一个普通人，能做的也不多。
像是这样一时间迷茫失措的孩子，只要帮上一把，他们就能很快的走出来。
要是被居心不良的人带坏了，那这辈子就毁了。
周围人都劝潘雪别多管闲事，别人家的孩子你那么上心干什么？
再怎么帮，对于他们来说你都只是一个人生过客。就算好一点，也只是一个好心的人生过客。
但是看到那些孩子，她没办法控制自己。
当看到胡羽明的时候，潘雪怀疑自己眼花了。
怎么能有人和她长得这么像呢？欣喜涌出，仿佛已经不存在的人又出现再面前。
很快潘雪就清醒了过来。人死如灯灭，这只是一个长得像她的人罢了。
她看着倒在地上的胡羽明，用手拨开他凌乱的头发。
仔细看，能看到这个孩子和她的区别。
这个孩子的面部轮廓的线条更硬一些，带着一种说不明的英气。身材也过于纤细。
一头乌黑的长发看起来缺乏打理，但是依然乌黑柔顺，要是打理好了应该会有那种乌黑透亮的丝绸质感。
这个孩子闭着双眼一动不动，脉搏微弱。是昏迷了吗？一个长得像她的孩子倒在自己的店面前。一股宿命的感觉弥漫在潘雪的内心。
她打开店门的锁，推开店门，然后轻轻将这个孩子抱了进去。
这个孩子真的很轻，就像一枚羽毛一样。她的躯体明明没什么肉，确也软乎乎的。
一张卡片掉在地上，啪嗒一声。潘雪把她放在店那张柔软的沙发上，再回过头来捡这张卡片。
是一张身份证。名字上写着胡羽明，照片是一个长相中性的短发男生，而性别也的确写着男。
这是那个孩子的身份证？相貌差异有点大。而且她是男孩子？
潘雪真的挺惊讶的。原本还以为是个小妹妹来着。
把身份证塞了回去。没一会儿他就醒来了。
这个孩子的性格呢，潘雪觉得跟她一点都不像，倒是有点像以前的自己。
男生，漂亮的长相，脆弱敏感又内心的性格。
潘雪觉得自己疏忽了。她只顾着一味对他好，他当然会怀疑。
他这样的性格又不敢质疑自己，连问都不敢问，只会自己纠结。
让他留宿，接送他考试，给他做可口的饭菜，还有对他的拥抱。
只有给予没提要求。这些关爱就像砝码一样压在胡羽明的心头，压得他想要逃避。
潘雪在校门口等待着胡羽明出来，但是怎么也没等到。
校门口等候的家长变得稀疏，太阳也逐渐落下，夜幕降临。但他还是没出来。
搞到不对劲的潘雪心急了起来，她拉着走出校门的同学询问，有没有看到一个长发白T恤短裤的女生？
只问了两个同学，就有一个男生说他见过，他回学校帮忙找找。
潘雪感谢了那个男生，然后看着他飞奔进学校。
焦急的感觉没有散去。胡羽明那么久没有出来，他到哪去了？
潘雪感觉自己如同等不到孩子的父母一样，焦急的寻找。
她才认识胡羽明这么点时间，他又是个内向的人。他会做什么，潘雪真的不知道。
又有两个考生走了出来。校门已经快关了，剩下估计没几个考生在里面。
潘雪赶紧走了上去，就去询问有没有看到胡羽明。
这个时候，潘雪看到胡羽明从校门口走出来。那个男生在后面小心翼翼的看着。
潘雪向那个男生挥挥手，表示感谢。那个男生也挥挥手，然后走来了。
就剩下胡羽明和潘雪。胡羽明站在原地，模糊的双眼看着潘雪的身影越来越近，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突然想起小时候，考试考砸了回家，妈妈问考试考得怎么样，那时候的心情和现在一样。
“天已经那黑了，我们走吧。有些话我们边走边说。”
“嗯..”
胡羽明轻声答应，低下头不敢看潘雪的表情。
他那模糊的视线里只有潘雪的下半身，和地板。但是一只手伸了过来。
是潘雪的手。她要牵自己？胡羽明犹豫了下，伸出自己的手，放在潘雪的手上。
潘雪在前面走着，她的手牵着胡羽明的手。两人一前一后。
“有很多问题想问？”
大姐姐的手很柔软，此时轻轻的握着自己的手。胡羽明踌躇了一下，还是回答了。
“嗯..”
“我会给你回答。但是我有些问题想问你。能回答我吗？”
“能..但是”胡羽明想说怕自己回答不出来。他真的很少跟人说话，语言水平真的不行。
潘雪的脚步很慢，是为了照顾胡羽明。两人走在人行道上，左边是湍急的车流，现在是下班晚高峰。
右边是围墙，围墙里是夜晚中静默的学校。
人行道上种植了不少树木。路灯的光芒透过树枝，影影绰绰的打到他们两人身上。
胡羽明看着潘雪的背影。人行横道上没有人，只有他们两个。
他一直在揣测潘雪的情绪。她会生气吗？还是会伤心。但是从她的动作和声音中都揣测不出来。
“看着我的脸你会很紧张，说不出来话对吗？”
猜对了。只要看着别人的脸，胡羽明的嘴巴就像被502粘住了一样难以张开。他轻轻的嗯了一声。
“那我们边走边说。你成年了吗？”
“刚成年..”
“那你爸爸妈妈呢，他们是做什么的？”
“不知道，爸爸有好几年没见到了..”
“那就是单亲家庭咯？跟妈妈在一起？”
单亲家庭？确实是。只是剩下的那个亲人也不怎么跟自己亲。胡羽明继续回答。
“嗯..”
“那这次是怎么自己跑出来了？跟妈妈闹矛盾？”
被妈妈赶出来确实算是闹矛盾了。只是一般家庭的矛盾都好化解，他这个就不一样了。
“是，我妈不要我了。”
“为什么，你惹她生气了吗？”
虽然一直都是妈妈在生气，那也是自己不讨人喜欢吧？长得男不男女不女的，整天窝在家里像只蛀虫。
“嗯，我很讨厌。”
胡羽明不知道当自己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是什么心情。
潘雪沉默了。胡羽明耳边只有两人的脚步声。
“为什么，你会觉得自己讨厌？”
这是一个胡羽明不知道怎么回答的问题。
因为长相？周围人都是泾渭分明的，男生长得像男生，女生长得像女生。长得奇怪的人一看就是不好相处的怪人吧？
因为性格？他性格懦弱，遇到事情只想逃避，还十分内向，不愿意与任何人交流。
一个性格不好的怪胎像石头一样，碍事又讨厌。
“因为我不会说话..不敢跟人接触，会被人嘲笑..”
胡羽明绞尽脑汁，说得磕磕巴巴。
“在哪里读书？同学们会孤立你吗？”
单亲家庭，和妈妈闹矛盾。那么他在学校呢？像他这样的性格会受同学欺负的吧？
潘雪有点后悔问这个。或许在学校的经历对他来说更痛苦？
“我没上学..”
“为什么？”潘雪惊讶了。
“初中的时候..和同学..”说起那件事，胡羽明卡了壳。那件事对他的影响太大了。
粉色的裙装，鲜艳的绿色。蒋泽男那傲慢的笑容，郑莹儿...
胡羽明感觉自己的肋下依然疼痛。四年前这里被两个人踢过，一个是同学，一个是自己的妈妈。
心情降到了谷底，双腿也没有了力气，几乎是潘雪拉着他在往前走。
感受到胡羽明走不动路，潘雪也停了下来。
“爸爸和妈妈离了婚，初中的时候被同学欺负退了学，在家里呆了几年，妈妈也不要我了。”
胡羽明的声音颤抖。说这么长的话对他来说是考验，他努力的维持声线的稳定。
“想考一个大学，然后找个兼职。自己..”
胡玉明哽住了，想上学，想靠自己生存，但还能为了什么呢？他是个无依无靠的人，他不知道。
“我知道了。你果然是个特殊的孩子。”
潘雪回头看着胡羽明的脸，说：“想知道我为什么对你那么好？一个可爱的孩子昏倒在我家门口，我觉得是上天的赐予。”
“那么羽明，我的店里缺员工，愿不愿意来帮助姐姐？”
胡羽明看着爱笑的大姐姐，她总是笑得让人很舒服，让人忍不住信赖她。妈妈就不对他笑。
“员..工？”
“是的，包吃包住有工资，直到你上学。你本来也是要去找工作的，不如就在我这里做吧。”
很好的待遇。自己去找工作的话不一定能找到合适的，而且以他自闭的性格，找工作本来就困难。
如今一向对自己很好的潘雪递来橄榄枝，接受是最好的选择。
但胡羽明没有回答。他的精神恢复了点，思考着要不要答应。
“还能走路吗？要不要我背你？”潘雪问。她看出来胡羽明的犹豫。
但是今天已经很晚了，赶紧回家才好。
“我可以走..”胡羽明脸红的拒绝。一个成年男性要女生来背着走，过于丢人。
虽然他的身材一点都不像成年男性来着..
又是沉默不语。只有路边的绿化带传来莎莎的声音，好似小老鼠在其中跑动。
胡羽明看着潘雪牵着自己的手，白皙柔软的手轻握着自己的手。
在很多时候，胡羽明都渴望着有一双手能牵住自己。
可是那些时候他都独自度过。
世界上有那么多人，他如同散落在地上的尘埃，有谁会关注呢？
但是啊，如果在最落魄的时候，有人能向他伸出手，那就应该紧紧握住。
不管将要被带向何方，他都愿意。
走过一盏盏路灯，光与暗在胡玉明和潘雪的身上来回交替。
他已经做好决定了，或者说，一开始就做好了。
“潘雪姐姐，我愿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