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妹找我哭诉事情,是她七岁,我十岁的时候。
时值二月底,已经是寒假倒计时了。
可以感觉得出春风开始拂面,尽管仍夹杂着冷意,从耳边吹过的时候还是会让人觉得微暖。
不过比起这种事,马上就开学的紧张感才是更令人在意的绝境。
明明时间就像门檐上的积雪,每次抬头看都觉得还是那么多,为什么不知不觉间地,就全都融化消散了呢?
还是想骗骗自己说:“寒假结束的事情一定是假的啦。”
可是捏一捏自己肚子上因为过年前后“吃睡吃睡”的作息而增长出来的“肉肉”,也只能对这证据确凿的事实唉声叹息。
正当我以郁闷的心情抱着热水袋,把双腿塞到地桌下面伸直的时候,身后传来怯懦的呼吸。
我纳闷地回头一看,竟是表妹站在我的身后,还有旁边的妈妈也是一副难为情的样子。
这俩人一起遛弯儿吗?都不带我?
就算我知道这家伙因为文静的外表总是集万千大人的宠爱于一身,但妈妈也过于偏向她了吧?
有些嫉妒所以气呼呼的我故意什么也没说,连勾紧的脚趾都下意识抽筋了……好痛。
难得把目光完全投向我的表妹,手中正拿着几张干净的绘图纸。
“可不可以……教我……”
这样喃喃地说着,她一看到我不满地皱眉,又吓得哆哆嗦嗦地躲开视线。
“你呀,身为姐姐就帮帮她吧,这孩子一直都想和你说话来着。”
听到这莫名其妙的要求,我心中涌现不好的预感,觉得和她扯上关系一定会非常麻烦。
“我都答应她妈妈说你会教她功课了,反正你也很闲。那就交给你喽。”
不负责任的妈妈把表妹手中的绘图纸和作业清单强递给我,糊弄地摸了摸我们两个的脑袋后就转身离去。
连我假期仅剩的几天都要被安排事情来做,我抗拒地抓了抓自己的发型——虽然是绑紧的两股辫子,所以并不会乱掉。
摊开平整的纸张,最上面完全是一片空白,要是把这个都填满,到底要写多少东西才行啊。
心里抱怨着这些,我狠狠瞟了一眼表妹,她正以楚楚可怜的表情盯着我的额头。
现就位置关系而言,我坐在地上,妹妹站着,所以是她在居高临下地看着我。
但不知为何,我却是第一次有一种俯视着她的感觉,原来她真的比我弱小啊。
“寒假作业?”我明知故问道,表妹反应迟钝地稍稍点头。
仔细打眼一下作业清单,原来其它项目的作业表妹她都有好好地完成,只是手抄报这一项被她特地空了出来。
是因为没有头绪,所以才会一直拖沓到现在才求救的吗?
说到手抄报,我曾经也做过这种东西。
虽说是老师布置的自认为“可以调动学生创意”的素质任务,但真的足够让一板一眼的学生吃上一壶。
如果是太认真的家伙反而会被思绪狭窄所限制,我明白表妹她找上我的原因了。
不过想到表妹她看起来总是一副冷艳独立、完全不依靠任何人的样子,我当然不知道她是怎么思考的,原来她也有自己搞不定的事情。
可就算找我帮忙,我也无能为力啊。该参考下她平时都是怎样生活的来着?
“你整个寒假都在干嘛啊?”
纯粹只是因为想听到表妹她亲口说说自己而已,我也是心血来潮才会好奇这一回。
“……”
但表妹她似乎是理解成了我在责备和斥骂她,泪水开始在她的眼眶里显现光泽。
“哎呀呀!”
她这举动导致我完全慌了起来,如果妈妈这时候闻声跑回来的话,我不就糟糕了吗?
见到表妹抽动了一下发红的鼻头,揉着双眼泫然欲泣的模样,我全身冷汗直流。
赶紧蹿跳起身,把表妹从客厅推到自己的房间。
尽管矮桌被我不小心踢翻在地,变成微妙的侧立姿态,但我也没心情和余力去收拾这里了。
“别哭别哭,我可没打算凶你啊。”
来到了我的房间后,我拼命地安抚着表妹,学着刚才妈妈的样子去摸摸她的头。
而我看得出来,她也正在努力地调整呼吸,忍耐着不让自己继续哭鼻子。
看着她逐渐恢复冷静,我终于松了一口气瘫在地上。
表妹也干脆跟着并腿侧坐下来,保持一副乖乖的淑女坐姿。
即使是站着也很娇小的她,坐下来后就更显得柔弱无奇了。
也许是因为她那一头黑色直发过于的长了吧,总是悬在腰际和屁股附近,更是几乎快要触及地面。
如果长发能拖到地上,当然会因此而对比出她身高很矮的视觉效果。
我来回地打量着放在我俩中间的作业纸和正襟危坐的表妹。
除了妈妈问我要不要抱一抱还是婴儿的她的那次,这还是我第一次和表妹正面相对。
她那看起来让人难以靠近的清冷气质仍然存在,只是个头略微长大了一点而已。
一双精致的眼眸有如受惊拘束的猫咪般缺少威风,原来她看上去凉凉的,实际上却并不是这样啊。
要是我故意不理她的话,似乎就会开始轻咬着嘴唇,发出不存在的“嘤嘤”声。
见到那种模样,我当然不会觉得舒服,仿佛连我都要陪着她一块儿委屈兮兮的了。
好想逃离这种憋闷的场面,可是身体却不听使唤。
我呢才不是一个很有爱心的人,如果是正常情况,我八成已经溜之大吉。
谁要帮你的忙啊?自己的事情自己做!!心里暗爽的我甚至还可以这么想。
可是,此时的我却好像做不到。
看着被迫寻找依靠的表妹,我深知丢下她是不对的事。
为什么啊?我想不出实在要管她的理由,更是难以说服自己。
但是——
不能拒绝她。我有这种实在的感觉。
该说这是每一个女生所具有的,天生的同理心和共情力吗?
还是因为我们两家住的离彼此很近,或者真的源自于那层开玩笑一样的“亲戚关系”呢?
总之这种期待有如被唤醒的幼芽般根植在我的体内,在我难以自如打理的心田中要求我必须管她,使我难以逃避。
也许一旦觉醒了那种东西……我就真的只有成为她的“表姐”的份儿了吧。
“唉,真拿你没办法。”
这次我好好地拿起这一叠绘图纸,发现最里面也就是后面有几张倒并不是空白。
应该都是些表妹失败的尝试吧,她居然还没有丢掉自己的黑历史。
猫猫狗狗还有小花的图案歪七扭八地排布着,荒诞的内容根本难以识别。
要么就是一大篇从作文书上摘抄下来的片段,完全搞不懂主题是什么。
这等迷茫且玄乎的天书“手抄报”,凄凄惨惨地画了大概两三张。
而我还在布局最空旷的那张画报上,看到了一个双马尾的小女孩在太阳下玩土,虽然模样被画的有够抽象——还蹲在不太起眼的右上角落。
不过我还是大概能猜得出,这画的……应该是我吧?
低着头专心地堆着沙堡,完全不看任何人一眼,也许这张图清晰地反应出了我在表妹心中的形象。
原来我这么傲慢?不过这不是重点。
正常来讲,如果老师留了这样难以下手的作业,和同学商量一下应对措施或者干脆互帮互助、团队犯案,如此依赖于法不责众的人情铁律不就好了吗?
这样一想,我发现表妹她从来都不怎么出门,应该也没去过其他同学的家里面吧。
雪白的肌肤完全没有任何日晒的痕迹,浑身也没有因为疯玩过头和闹出事故才留下的伤疤,甚至连痘痘都不长一个。
所以这家伙之所以缺乏想象力,是因为她过着就像山里的道士修仙一样,完全封闭的苦行僧生活吧?
“我说,你该不会是没有朋友吧?”管不住嘴的我冒失地问道。
听到这话,表妹那雪圆的脸蛋再次抽动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