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塞使者安德鲁踏出船舱，一脚踩在了一片湿滑的木板上。木头腐朽的气味扑鼻而来，空气干燥寒冷，但却不让人感到干爽，有一种沉闷的感觉。这个码头已经残破不堪了，没几年就该支离破碎了。安德鲁这样想着，走向了对面的道路。
天空灰蒙蒙的一片，层层叠叠的云海覆盖了整个天空，庞大的日轮只现出朦胧的轮廓，给昏暗的云天染上苍白的色彩。
“上次来这还是两年前。”接过助手递来的毛衣穿上，安德鲁看向远处几间破败的小屋说道。
“伯爵每个季度都会选取不同的人前来此地，上次来这的时候还是夏天。”
“这个破地方除了石头还有什么啊。”助手看着周围破败的环境，有些疑惑地说道。
“那可不能这样说。”安德鲁摇摇头。
“除了石头，这里还有毛皮，还有……”
还有土地。
对，土地。安德鲁十分认可这一点，但他身边的助手是看不到的，毕竟那只是一个普通的文员。在钢盾要塞和边城之间有着大片的未开发土地，这片狭长的地带夹在渭水河和森林之间，只要让边城成为要塞新的前线，这之间的土地就会全归要塞所有。
这些土地未经耕种，不用休耕都能连续种植数季的作物，渭水河中又有大量水产——这片土地两侧都是天然的屏障，拿下来很轻松，物产又丰饶，正好解决要塞人口不断增多的问题，又能让两地合为一体方便管理。
拿下这片土地利远大于弊，唯一的缺点只是需要几年的经营和大笔前期投资，但在投资的预见性上，大多贵族都没有这种意识，连普通商人都不如。
“堆放场怎么是空的？”助手指向远处的一片空地。空地上还能看到不少的石渣沙砾，证明这里不久前应堆放着大量的矿石之类的东西。
“他们不应该早就把矿石准备好了吗？”助手对眼前的景象感到疑惑。虽然不认为这里能堆起座座小山，但至少有醒目的石堆吧，哪能这样，一块大点的石块都没有？
“我们去城堡觐见皇女殿下。”安德鲁沉默着盯着空荡荡的堆放场，随后边快步走向城市方向边说道。
“诶，您不等他们的接待队了吗？”见安德鲁脚步匆忙，助手连忙跟上。
天知道有没有。安德鲁这样想着，但嘴上没有说出来。
“不用了，走吧，前面不远应该有马厩。”
现在飞地不便管理的问题就出来了。帝国五皇女突然跑到这个边陲之地，先不管她是为什么来到这里——一个正常的皇子贵族来到新地区会怎么做？当然是据为己有。用矿物宝石来换取粮食？贵族眼中应该只看得到鹰头金吧。
事实上换作他他也会这么想。毕竟谁会眼睁睁地看着自己领地的产出被如此低价地收购——几乎是白送，恐怕不会有人接受这种事情。
皇女不一定要去要塞，家族里那群人大多忘了一个事实，那就是渭水河并非只经过钢盾要塞。他可以把矿石按市场价格卖给扬州城，卖给交月城，甚至卖给爱因茨贝伦，然后带着人民到这些地方避难——无非是路程更远一点，边城总共也就两千人，几艘大点的船就能全带走，做到这件事对那些地方来说轻而易举。
然后钢盾要塞能做什么？堵住河道，截下皇女一行？那简直是在公然对抗皇室——那可是五皇女啊，无论如何也不是钢盾要塞这种伯爵领能动的吧。
两人骑着租来的马，顺着河边石板路缓慢前行。马厩里的都是些老马，毛色混杂，瘦骨如柴，即使是慢行，走起路来也全身发颤。而为了这两匹蠢货，他不得不付了一枚金币作为押金。
安德鲁沿着河道走着，很快就进入了边城之中。越是走在这里，他越感奇怪——刚刚他已经经过了最后一个码头，边城总共三个码头，他已经全看到了，然而却没有见到一艘船。
除了停靠在刚刚那个码头边上的双桅帆船。那两艘船上的旗帜他认得，那是帝都戍卫骑士团的旗帜。帝都的精锐骑士团来到了这里——安德鲁不认为他们是来买矿产的，这可是正规军的精锐战力不是采购团啊。
戍卫骑士团的船只出现让他意识到一件事，来到边城的五皇女在皇室的地位恐怕并没有想象中的低。
但安德鲁也没见到矿石。每一处码头堆场都是空的。边城的矿石产量不能说低，那些矿石去哪了？
正当安德鲁思考的时候，他和助手突然被挡住了路。他看向挡在路上的人，那是一个头发斑白的紫袍骑士。老骑士骑着高头大马，目光锐利地看着安德鲁和旁边的助手，脸上挂着淡淡的微笑。
助手的身体下意识地颤抖了一下。安德鲁心里也是惊了一下，但贵公子的素养让他没有在脸上露出相应的神情，而是维持着与人见面的标准微笑。
看到那身紫袍他就知道眼前的少说是一个骑士团长，居然有这么高级的人在皇女身边……骑士到来说明皇女殿下已经知道他的到来，只是如此的迎接让人有些惊讶。
“您好，我是钢盾要塞的使者，安德鲁，此行是希望能与皇女殿下洽谈合作的……”安德鲁骑着马接近修文，微笑着说道。他拿出自己的使者证件交给修文，后者接过迅速扫了一眼。
“我知道了，皇女殿下让我带你去庄园。”将证件交还，修文调转马头说道。
“那劳烦阁下带路了。”安德鲁礼貌说道。
“对了，我叫修文，你可以叫这个名字。”
“那请修文阁下带路了。”
带着安德鲁二人的修文很快来到了海瑟薇的庄园，简单和卫兵说了两句后就带着人进去了。
海瑟薇正在中庭吃午餐。
“使者先生，请坐。”海瑟薇指了指桌子另一边的几张椅子说道。
桌子上摆着肉饼和蔬果沙拉，还有奶酪和黄油面包，看起来只是随意拼凑起来的一桌饭菜，而且蔬果类食品占了很大比例。
“殿下，按以往的惯例，今天该是交接矿石的日子，可码头堆场却没有矿石……”安德鲁应允入座，他面前摆放着一份肉饼和面包，以及刀叉，但他没有选择去动眼前的食物，而是摆出端正的姿态，看向对面叉着黄瓜吃着的海瑟薇说道。
“很不幸，矿洞不久前发生了塌方，我们正在试图恢复生产，不过到目前为止还没完全成功。”海瑟薇嚼了两口咽下口中食物，一脸无奈地说道。
“那……之前的呢？”安德鲁说道。
“前两个月啊……那些产出按惯例不够换到足够的粮食，可养不起我的人民……”海瑟薇脸上流露出悲叹的神色，轻声说道。
“使者先生，你应该知道两年前的事吧。”海瑟薇那瑰丽的紫眸盯着安德鲁，缓缓说道。在海瑟薇的注视中，听着她说出的话，安德鲁顿时感到一阵强烈的压迫感，令他脊背发寒。
两年前的事……安德鲁在记忆中找了找，很快就想起来了，那是边城矿产不足的一年，当时因为没能提交足够的矿石而遭到要塞消减粮供，以至于大批边城人民死在寒冬之中。
近两成边城人民的死亡，钢盾的市政官坎福难咎其责，毕竟这主要是因为他的贪婪引起的，要塞贵族对此有过反对，毕竟边城带来的财产他们都有份，边城人民大幅减员对他们都有影响。不过坎福是伯爵家赘婿，没办法搞，最后不了了之。
“这次更糟糕啊，如果真拿矿石换粮食，换来的最多不过两月的份，这样我的人民会活不过冬天的，先生，过去的贸易方式必须要废止了。”海瑟薇加重了最后一句话的语气，让安德鲁明白她的要求。
以行为和神情给对方施以心理压力，利用实际案例作为理由，再提出要求，在充足的理由和逻辑下，紧张的对手很难第一时间进行有效的驳论。
而且，安德鲁也非专业外交，遇到这种情况只能无话可说，另寻话题拖延时间，好让自己能继续谈下去。
“我自己出钱可不用等，而且让自家的矿石流入他人手中可不是我的作风。”海瑟薇叉起一瓣苹果说道。她这句话带有明显的暗示，安德鲁一听就明白了。
“……殿下，您没有把矿石卖出去吗？”安德鲁试探着说道。
“的确，我带来的金钱足够买下数年份的粮食，而那些矿石则是我能继续获取金钱的原料，先生，也许你可以参观一下边城的冶炼厂。”海瑟薇说道，神色有些无奈。
“而如果你执意要维持贸易，我可以考虑把宝石类矿物卖给你们，不过那些宝石我已经同扬州城联系了……”
“殿下，我可以说服要塞免费借出足额的粮食，但我希望您能保存和要塞之间的贸易……”安德鲁觉得这是个提出自己想法的机会，他连忙说道。
“先生，就算你愿意免费送粮，其他五家也会认同你的决定吗？据我所知，那个死脑筋的伯爵可不是那么容易达成协议的人。”海瑟薇依然以一种无奈的语气说道。
“三成，要塞以低于市价三成价格收购……”安德鲁微微蹙眉说道。
“你给出的价格确实比别家高一些。”海瑟薇淡然说道。
“但你能让要塞高层通过这个提案吗，我想格拉尼卿不是一个如此有眼见的人。”海瑟薇拿起斐丽丝递来面前的红茶，抿了一口说道。
“如果你不能让你的提案被通过，你提来没用，而且就算通过，我也不会按你想的那样维持贸易。”海瑟薇话语中明示地拒绝了安德鲁的提议。
安德鲁张了张嘴，似乎想要说什么，但他没能说出口，只是脸色难看地低下头去。
“你知道吧，使者先生，贸易这种事情呢，主动权掌握在有钱的一方。”海瑟薇把茶杯放回桌上，斐丽丝立刻拿起茶壶重新斟满。看了一眼面色难看的安德鲁，海瑟薇微笑着说道。
“在资产方面，你觉得又有谁能比得过皇室？”
“可是，您需要到钢盾要塞避难吧，如果维持贸易的话，在要塞您可以享受到更高的权利和待遇……”安德鲁仍然试图劝说海瑟薇。
“使者先生，你说话很有趣，我可是皇女，本就该享受最高级的待遇才对吧，而且我可没考虑离开这里……一开始我不是说过嘛，让你去参观一下边城的冶炼厂，你应该清楚，建立了冶炼厂意味着什么。”海瑟薇对着安德鲁微笑着，以一种感觉惊讶的语气说道。
“您要留在这？！”安德鲁的脸上挂上了惊讶万分的神色。他甚至以为自己听错了，但今天没有酒席，他不应该喝醉导致听闻不清。
“当然，城墙都建起来，部队也集结了，我为什么要离开这里呢？既然我都来了，自然是不打算走的。”海瑟薇无可置否的说道。
“这……”安德鲁完全呆住了。他忽然想起来接自己来到这里的老骑士，那种级别的人物手下应该是带着骑士的。按海瑟薇刚才的说法，她已经在边城集结部队了，这应该不是假话。但是，建起城墙？这不可能，边城从未开工建造城墙，皇女空降到此不过两月，怎么可能建起城墙？安德鲁在心底想到，但他没有直接说出来。
“殿下，我能参观一下城墙吗？”所以，他用了一种委婉的说法。
“自然可以，使者先生。”海瑟薇对着门口的方向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吃完饭后，我们可以一起去参观，那是一座三米高一米宽的特别的城墙。”
三米高一米宽？安德鲁再一次以为自己听错了。但不管皇女殿下是不是在夸夸其谈，他很快就能看见实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