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雪下大了，我们回去吧。”
女孩的话语打断了男孩的思绪，他甩了甩手，将掌心的雪清理干净后，又抹了抹裤腿，擦尽了掌心里最后一丝湿润。
女孩的鼻尖早就红透了，脸颊也是，若是咬上一口怕是要溅出汁水，她的脸蛋本来嫩白，现在好似一只打了蜡的苹果。
男孩转过身望着比他高了半个头的女孩，他的眼皮子总是耷拉下半帘，眼角微垂，眼神里透不出半点他的情绪，全然不像他这个年龄该有的样貌。
“姐，我们…回哪？”
女孩目光柔情，对上了男孩的眼，男孩生的好看，像她一样，只不过这两年来她再也没见过男孩脸上浮现过任何表情。
开心、愤怒、哀愁，除了那如同没有微风拂过，没有雨点滴落在湖面上时一般的平静，死寂的就像是荒废古堡外的森林，惹得她心痛。
她本僵直的手指也化了冻，颤了颤，靠在了男孩的脸颊上。
“我们…先回家吧。”
这句话难以出口，但更难下咽，毫无自理能力的两人除了回到那暗无天日的家里，还能去哪呢？
她一边说着，一边撩拨着男孩额前的刘海，她想仔细看看男孩的眼珠，一定也是像她一样吧，也像她一样只能装得下对方的模样。
“可是，妈妈已经死了，我们，还有家嘛？姐。”
男孩的话语就像一把锋利的剪子瞬间裁烂了她用于抵御严寒的布料，透骨的冷风凝结住了血液，她的撩拨男孩发丝的手指也停住，恰好露出了男孩额头上那条丑陋的疤痕。
“有…有的，小一，姐姐不是还在这儿嘛，小一你还有姐姐，我们一定，一定还能回去的。”
稍微的失神，待她反应过来后便连忙开了口，可不知是否是在这大冷天里站了太久，她轻轻地打着颤，话语也跟着在抖。
男孩没有说话，只是把头埋了下去，盯着脚底下积攒的雪，然后用脚尖碾了碾，又回头望向身后不远处一个站的笔挺的身影，望着那身影头顶上牌匾的最后两个字。
好一会儿，他回过头重新望向女孩，吸了吸鼻子，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
“姐，你说，我是不是怪物啊？”
女孩刚受到惊吓的瞳孔再度撑大了几分，她本向上扬着的嘴角抽了几下，她望见了男孩眼睛更黑了些，她望见了什么。
像是迷茫，自责，还是绝望。
先是一滴泪珠润了女孩的脸，而后沁进了她的心，于是便一发不可收拾的淌下了大雨。
男孩被突如其来的力惊了一下，不过仍看不出他有过什么异样的情绪。
“姐，你怎么了？你抱得太紧了，我难受。”
可女孩听不见，只是自顾自地拥着怀里的男孩，自顾自地哭着，嘴里不断地重复。
“不，小一，你不是怪物，你不是…你不是…”
————
铁门上的锈斑看上去很恶心，它被推开时发出吱呀的声音还要更胜几个层次。
楼梯间天花板上微弱的灯泡有时会因失灵闪烁，今天却没有，今天却使出了浑身的劲先一步给这件老屋带来了丝光亮。
两人的影子先进了屋，他们只是站在门口，这间屋子就赤裸裸的，望见了所有。
女孩将手里攥着的一只小手捏得再紧了些，她带着他跨了进去，将男孩牵引到自己身前，回过头小心翼翼地将那铁门一点点地缝了起来。
生怕再闹出半点响声，可越慢，响声便越是长久，越在意，响声也越是刺耳。
当漫长的折磨接受过后，他们又迎来了黑暗，女孩只好凭借着记忆，手在墙上一点点摸索着。
屋里的灯也好不到哪里去，睁眼之前总是要频繁地眨上几次才能够撑开。
他们看得见了，也只是沉默地站在原地，没有什么能打破这片死寂，除去生活上的现实。
屋子的某一处角落闹出了点动静，有点大声了，两人都被吓得把目光投向了声音的源头。
一堆杂物的堆积，没看见什么其他的东西，但两人心里都清楚，可能再过不久就会变成它的同类。
“一，等等吃过饭，我们稍微收拾一下吧？”
女孩刚刚确实是被吓着了，从她的表情和语气中不难察觉，她觉着男孩也肯定害怕，但她从男孩的脸上看不出什么，也没有办法窥探男孩的内心。
女孩走向冰箱，打开后一股子各种食材混杂的味道伴随着冰箱那道特有的恶臭飘进了她的鼻孔。
她屏住呼吸，从里面掏出了一个西红柿和两个鸡蛋。
“一，我们吃面，可以嘛？”
女孩回头看向男孩，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坐下了，却也还是埋着头望着地板发愣。
她将手中的食材放在了灶台上，又折返了回来蹲在了男孩面前。
“一，我帮你把外套脱了，然后你去床上用被子把自己裹起来好嘛，不然姐姐担心你会感冒的。”
男孩沉默着点了点头。
他一直都很听话，像只顺从的小猫，很少说话，很少反驳，惹得女孩兴奋不已，便一把捧住了他的脸蛋，她想望眼欲穿，男孩却依是不为所动。
锅内腾腾的热气不断上浮，烘烤着女孩的脸，她也很冷，不过此刻也缓和了不少。
她察觉到自己的人中处有些湿润，以为是水汽，不经意地用手擦拭了一下，却发现粘粘的，她尴尬了，想起刚刚那一次次与男孩近距离的接触。
于是她赶忙将面㧟进了碗里，顾不上那瓷碗根本隔不开面汤的滚烫，快步走进了她和男孩的寝室。
男孩已经睡着了，将半个脑袋掩进了被窝里，他是很累了，卸下来这一整天的防备，也该休息了。
女孩放缓了脚步，将那两碗面找了个板凳放了上去。
她左脚碾右脚，任由鞋子乱飞，轻轻地爬上了床铺，将被子掀开一角，一点一点地挪动着自己的身体。
越来越近，直到她与男孩的面庞只隔着一层棉被。
她讨厌男孩这个陋习，睡觉时总是喜欢将自己的半张脸藏起来，以前她只觉得奇怪，好奇男孩不会因为窒息感而难受么，并没有多在意。
现在，越看越烦躁。
她用食指和拇指将棉被掐起一点，下拉，祈祷着男孩不会醒来，她还想在这片静谧的环境里多看看，带有私心的看着男孩脸上的每一寸肌肤。
可男孩像猫，一丁点的风吹草动都能惊扰他的休憩。
“一，面煮好了，不吃的话，这个天气等等就该放凉了。”
男孩将手探出棉被外揉了揉眼，眼皮子依旧是半瞌着的，永远睡不醒，永远不愿醒。
“对不起姐，我想继续睡会。”
他一直很懂事，那他今天一定是太累了，不然也不会浪费女孩的一番心意。
女孩并不会生气，她知道男孩现在心里肯定是有些许内疚的，所以她能肆无忌惮地将男孩的脑袋埋进她的胸脯里。
一手抱着他的脑袋，一手将棉被向上提拉了些，轻柔地，轻轻地道。
“睡吧，一，累了就睡吧，当你再次睁开眼睛之后，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男孩靠着一片柔软，女孩靠着男孩，窗外是雪白的一夜。
男孩是女孩人生的一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