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呼都不打一声就要走，果然是那个败类教出来的好儿子啊。”
凌一转过身，望见栅栏后站着的那名老人，表情看上去像是想把他拆皮扒骨，他果然不该来这的，对方年纪都这么大了还要被他骚扰晚年的生活。
他没有办法反驳，毕竟身上流淌着的血液的确跟那个男人是一脉的，只是朝面前的老人拎了拎手中的塑料袋。
里面装的是香还有纸钱。
“哎呀你这死老头子，你干嘛，来来来，小一快进来坐，正好你大舅他们一家子也在。”
这是凌一第二次想动身离开却被打断，这次从一旁跑出来的是一名老妪，两人他都认识，只是不知道称谓，也不知道怎么称呼。
更迈不开腿，不知是离开，还是留下。
那名老妪连忙拉开了栅栏，拉着他的手往院子里走，老头也没有阻止，依旧是瞪着他。
院子挺大，地上都是些鸡鸭的粪便，周围也少不了骚臭味，凌一就这么被拉着来到了大厅前。
门槛很高，像是故意刁难他，凌一想跨过去得特别注意一下，进屋后便看见了三个不怎么熟络的人。
凌一的印象里，也只有在母亲的白事上见过他们，难免有些拘谨，就只敢默不作声地站在一旁，任凭那几双眼睛剐遍他的脸。
“这么大个人了，一点礼数都没有，见了人也不知道喊。”
那最先开口的男人正是老妪所说的大舅，凌一不敢多做打量，只是稍稍的瞄了一眼，与自己记忆中母亲的脸有那么一丝相像，但还是有着不小的差别。
更古板，不温柔。
“喊什么喊！我们家里没人跟他这个小兔崽子有关系，喊什么？”
那老头进了屋，听见了男人刚刚说过的话，便故作大声地反驳，凌一听得清，他觉得其实没必要这么大声。
男人冷哼，用手指了指自己的妻女。
“这位你叫舅妈，这个你叫表姐，记住了吗？”
凌一点了点头，还是没敢开口。
“小一你是来看你妈妈的是吧？很不巧我们刚刚从哪里回来，要不你让你表姐带你去？”
老妪怕场面会更加尴尬，她不忍看见男孩被刁难下去，也是开口转移了话题。
凌一不明白她的用意，他只想着赶快完成自己的使命，然后离开这个容不下他的地方，他想着回家。
“不…不用的，我知道路怎么走。”
“不行的小一，你上次来的时候是冬天吧，那时候杂草还挺多的，现在夏天了，你外公嫌蚊虫太多就把沿途的花花草草全都给铲了。
你可能会认不得路的。”
凌一从小在县城里长大，没下过乡里，自然觉得老妪的担心有些多余，不过他也不好拒绝，毕竟老妪是这些人里待他最亲的人。
他随着那名少女走出了院子，脚底下尽是些踩着不实的泥路，每一脚都会在上面烙下个印子，跟他的那位外公一样。
明明仍是爱着自己的女儿，却到女儿死了都没有表达出来，无法原谅的人是他自己。
后面的路就好走些了，被人给踩平了，压死了，踏上去就感觉安心。
也算是一种弥补吧，至少女人留下的子女能好走完这最后的一段路。
凌一发现如果没有身前这名少女带路他或许真的会走错方向，跟他印象中差别太大了。
他记得那年冬天跟姐姐来的时候，很冷清，他只能听见寒风在耳边刮过，这次却还有虫鸣和鸟啼。
坟前一样不再是空无一物，那三柱香还没烧成灰，也是必然的，毕竟才刚有亲人来看望过。
“就是这里了，凌一，你把纸钱拿出来撕吧，我帮你点香。”
那名少女主动伸出手接过了男孩手上其中的一个塑料袋，然后蹲下，从里面掏出包装完好的香烛。
凌一并没有什么多余的感觉，他一定是跟这个少女有些联系的，毕竟也算是家人。
他按少女说的话，开始一张张点着他欠母亲的账。
数尽后发现，还赊了半生需要去偿还。
凌一接过少女手中被点着的香，捧在手里鞠了三躬，然后跪下插在了坟头，便拿起一旁的纸钱就要开始烧。
“诶诶，你就没有什么话要对姑妈说的吗？”
少女见了连忙打断他的动作。
凌一将纸钱放下，思索了会。
“妈，我来看你了。”
说完，便又抓起了地上堆着的纸钱，凑到了香火旁。
那特质用来上供的纸张很快就被点燃，大火已经窜到了凌一膝盖的位置，有些热了。
他的额头冒出的汗液流淌到了眼角，然后接力，又滑向了下颌。
很少，难以察觉，被大火给吞噬。
“我也很喜欢姑妈的，人漂亮，善良又温柔。
我还记得那年过年姑妈带着你和你姐来我家里串门的时候，那时候多开心啊，人好好的，怎么就……”
说着说着，少女比他还伤心，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了。
凌一知道是自己的问题，根本就想不起过去的事情，自然也不明白她为什么会如此难过。
“话说，你姐呢？怎么今天没有看她来。”
“她在工作。”
凌一见少女用手背蹭着眼睛，他在兜里摸了半天也没摸出半张纸巾来。
“哦，凌一，你们要是在生活中遇到什么困难了一定要来找我们啊！”
“嗯，会的，表…姐？”
凌一不知道他这么叫少女会不会不满，他也不记得她的名字。
有些犹豫，被那名少女看得清清楚楚。
“你不用害怕的凌一，外公他不讨厌你的，我爸也只是表面上看起来严肃，他们只是拉不下那张脸，怕被周围的邻居说闲话。”
少女对着他笑了笑，双手捧着男孩的脸蛋揉了揉，她觉得男孩跟他母亲一样生得好看，自己和父亲却没遗传到。
一双单眼皮的眼看上去总是凶神恶煞的。
“好，好的表姐。”
凌一对少女突然亲昵的举措有些疑惑，也没有反抗。
他不相信少女说过的话，不然为何要等到今天，要到他主动回到了这个地方，偶然与他们一家子撞见。
他觉得这是伪善，连怜悯都比不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