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一看着火堆燃尽，空气中布满了灰，他抬手挥了挥，像是在赶他走了。
顺着原路折返，这次他走在前面，一直到见了大路，能容得下四个轮子的那种烂泥路。
他没打算再继续往前走了，从这里到县城也就只有这一条土路，乡下也没有固定的站台，还不如就在这儿等，看到车了挥挥手就行。
“凌一，你不回去吗？”
那名少女就在他身后，望见男孩不走了，站在路边等待，她还想多跟男孩叙叙旧来着。
凌一对着她摇了摇头，他是要回去，不过不是回那个地方，他要回家，回到他和姐姐相依为命的地方。
“你不回去吃个饭再走嘛？爷爷今天宰了只鸡……”
“不用了，姐姐还没吃饭。”
他没有什么特殊癖好，没法腆着个脸装作安然无事的样子，就算他们那幅冷淡轻蔑的态度是装的，他也不行。
“那凌一你把你家的地址告诉我吧，下次我让我爸带我去看你们。”
少女觉得有机会她一定会去的，男孩生得这么好看，还是她的弟弟，有正当理由，能看，为什么不多看几眼。
凌一却只觉得少女说得尽是些客套话，无论是吃饭，还是后面的这句。
他迎合着推脱了两声，又在少女的追问下松了口，他不觉得后半生会再跟这个少女有什么交集。
当然，下次再来他会安安静静的，像他这次离开一样。
又坐上了破旧的老巴士，凌一不清楚是否是同一辆，但都一样的令他不适。
气味，还有它碾过坑洼时发出的哀嚎。
如果这辆车的年纪能再老个二十该有多好，它没有机会再来服侍自己，或许，也没有能力载着母亲跟那个男人一齐逃离这里。
遗憾的，车辆总是安全到站了。
离家还有些距离，现在正值午饭的点，凌一所在的街也是这个小县城里最像模像样的一块地。
他兜里有钱，姐姐会为他每次的远行考虑周全，他也同往常一样始终揣在兜里。
闲来无事，这么早回去家里也没人，他还打算多走两步路，又能剩下些零散的硬币。
他很少来这，但也能找到回家的方向，街道和楼房再怎么变短时间内也不会让凌一迷茫。
就像远处那几栋标志性的高楼，在这里象征着财富和地位。
他只要朝着那个方向前进，就是对的。
渐渐地，目标也在向他靠近，只不过不是终点，路过这片小区后还得拐个弯。
视线没了钢筋水泥浇筑成的森林遮掩，他望见的是将这个县城困死在一个“贫”字上的崇山峻岭。
很美，特别是在落日余晖时，这是上天赐给富人们的礼物，他们能站得高高的，透过落地玻璃窗好生观赏。
不料却成了穷人们演绎“活着”的幕布，放眼望去山脚下都是些残破不堪的老楼，特别是在落日余晖时，显得更加苟延残喘。
活生生的皮影戏，残缺的美，他们更爱这份礼物了，人性的阴暗。
凌一他迟早会逃离这里的，带着姐姐一起。
就算他看不到出去以后的未来，但总比在这一眼望见了头要好得多。
他朝着家的方向前进，越靠近家来往的车辆便越少，行人也少。
那一辆朝着他行驶而来的黑色轿车极为容易就将他的视线吸引了过去。
有些眼熟也蛮正常，他分不清车的牌子，记不住牌号，就只能通过最直白的方式，去观察车身和颜色。
一直到车辆从他的身边经过，他以为认错了，车辆却悄然在他的身后不远处停了下来。
“凌一同学，你要去哪啊？”
声音很耳熟，有一段时间没见了，真的是那个女人。
他回头望去，先是一条嫩白丰腴的大长腿，紧接着是曼妙的身躯，凹凸有致，最后他望见了那张熟悉的脸蛋。
“刘…老师，我回家。”
凌一他跟普通孩子没多大的区别，在路上遇见教自己念书的老师同样会下意识的紧张。
“你吃饭了嘛？老师还没，你要不跟老师一起去吃个饭？”
凌一想扯谎来着，他最擅长了，可惜女人并没有留给他机会，又紧接着补了一句。
“我猜你肯定没吃，而且还要骗我，说吃了。”
很低级的激将法，女人在意的答案并不是男孩是否吃了午饭，而是男孩是否愿意跟她待在一起。
“你猜对了，老师。”
凌一衡量了会是或不是，选择不正面回答她的这个问题。
女人微微笑了笑，绕了半圈将副驾驶的车门拉开并用眼神示意男孩上车。
凌一觉得一会女人肯定会开车送自己回家，这样既能省钱又不用走接下来的路程了。
“你想吃什么啊，凌一同学？”
女人偏过头看了一眼副驾驶上的男孩，正望着窗外。
“都行。”
他漫不经心的回答了一句，确实什么都行，毕竟他吃过的好吃的东西很少，想要吃的自然也很少。
女人不喜欢听到这类不明不白的回答，她做事情都喜欢带着目的性，不过她了解男孩，也有所准备。
“哦对喔，瞧我这记性，明明说好了是我请凌一同学吃饭，那应该是我来决定才对，怎么能让被请客的人来想呢…
不过老师就怕选到凌一同学不喜欢的，然后凌一同学的性子又是那种喜欢闷着不出声的，就怕吃完后，凌一同学在心里咒骂老师，那老师会……”
“喝粥，老师，我们找家能喝粥吃点家常菜的店就行了。”
凌一忍受不了阴阳怪气，更忍受不了演技这么烂的阴阳怪气，还没等女人说下去他便连忙打断。
女人看着凌一一副生理不适的模样，她开心的笑出了声。
凌一他想他早该意识到的，跟这个女人单独相处就逃脱不了被她捉弄命运。
女人按着凌一的要求，随便找了家街上的店，在店里的角落挑了一个双人桌坐下，示意服务员把菜单拿给男孩。
凌一这次没有推脱，叫了份海鲜粥就递还给了女人。
她接过又点了两道菜，便开始帮凌一和自己的餐具用茶水冲洗了起来。
“话说凌一，你考得怎么样？”
凌一庆幸女人好歹没有忘记自己的本职工作，还晓得关心学生的分数。
“还行吧，应该是能过苑华的录取线，不过我不打算去了，我打算去竹坪。”
女人清着碗筷的手颤抖了一下，而后马上恢复了动作，把凌一的餐具放置到了他的身前。
“嗯…你个人的意愿老师就不去多问了，可是你这样不是欺骗了李荔枝同学吗？”
她其实是很想质问男孩为什么要去一个配不上她的学校，不过一想到自己没有权利去干预，也只好作罢。
“荔，李荔枝她已经知道了，没多大关系吧，她去她的苑华，我读我的竹坪。”
“这样啊。”
女人先前的计划因男孩突变的想法全部都付诸东流，她又得从来，不过对她来说也没多大的影响，只要能常见到凌一。
话语间，饭菜被端了上来，女人示意凌一快点吃，凌一也没再跟她客气。
食不言，两人闭着嘴很快就填饱了自己的肚子。
凌一靠在座椅上，大部分血液都流到胃部以便于消化刚才的食物，他的大脑开始犯困，打了个哈欠。
“怎么，要不要去老师家里休息一会儿？”
女人还好，她并没有吃特别多。
“不…不用了，老师，我该回家了。”
他不知道女人是否顺路，不过他想女人肯定会送他的。
“真的…不想去老师家坐坐吗？老师家就在这。”
车上，女人正好路过那，她用脸引着男孩随她一齐望向车窗外的大楼。
凌一刚刚也路过了这里，没想过女人会住在这里面。
“不用了老师。”
待女人转过了弯，凌一用手指了指天边山底的一处角落。
“我的家在那边。”
“我知道。”
女人她回了一句，中考前才送姐弟俩回过一次家。
她每天在家闲的没事时里都会望着男孩手指的那个方向，透过玻璃落地窗。
凌一点了点头，这句话他原本想藏心里的，只可惜还是从嘴边偷偷溜了出来。
“老师你也喜欢看啊？”
“什么？”
“山城皮影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