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染红了校道，连同风吹落的每一片叶，许多都被虫蛀了些大大小小的孔洞，在流血，在落下之前就已流干枯萎成了残片。
凌一唯独只踩着那由鹅卵石子铺成的一条小路，唯独只踩碎那些早已注定的结局。
每一次都响得干脆，死之后的身体倒是硬朗，若是它仍旧青葱他一脚下去肯定见不着它四分五裂的模样。
他旁边也不是没有更加平坦宽阔的路，只不过童心未泯，就当他是童心未泯。
女人几乎都快要把他这最后的一丝空间都给占据，再往边上走点就连路也要没了，总不可能再压死那些嫩绿的小草。
“刘老师，你可以往中间去嘛。”
虽说是放学时间，可没什么人会走上这条前往校门的路，学校是半封闭式的，像他穷得连宿舍都住不起的没几个。
女人在收到请求后不过就挪动了分毫，刚好够凌一接着踩在那条小路上。
学校的停车场就在进校门后的左侧，凌一暂时和女人分开，他老老实实地站在女人指定好的地点等待，手机的铃声却比女人的车还要先一步到来。
“喂，凌一，你在哪？”
电话那头的声音即便在通过电流后有些失真他也能识别得出是林思思，还有一个原因就是知道他有手机的人不过也就三个。
“校门口，我准备回去了。”
“你等一下，等我会，我也跟你一起去一趟你家看望你姐姐。”
女孩有些着急，她毕竟是找老师和宿管阿姨请了假的，不然也不会耽误这么多时间。
凌一听着手机里的提示声，林思思说完那段话没等他回复便挂断了，恰好这时女人的车也开了过来。
还真是会难为他。
女人在车上按了按喇叭示意快点上车，凌一并没有走向他面前的副驾驶车门，而是绕着车头来到了女人的车窗旁。
“怎么了凌一同学？”
她很疑惑，也有点害怕，怕凌一说出反悔的话。
“刘老师，我有一个在高二六班念书的表姐，她也想……”
“行，没问题，你先上车坐我旁边来。”
只要不是反悔什么都好说，她也不想让男孩难堪，关于凌一的这个表姐，关于凌一，她几乎摸透了男孩背后的信息。
不过就是一个不怎么熟络的亲戚罢了，她原本是这么想的。
女孩喘着大气跑到了校门口，不过没看见凌一的身影，她举起手机给男孩再打一通电话，手机里的提示音也就响了几秒。
她看见男孩就从她身旁的小车里钻出了脑袋。
有什么问题等上了车之后再问，林思思是这么想的，心里被疑惑填满，甚至都忘了大口喘气这一回事。
“你就是凌一同学的表姐嘛，你好，我是凌一同学的班主任，我姓刘，你叫我刘老师就好。”
女人经历的事要比女孩多得多，增长的不仅仅是年龄，先开口打破这僵持住的氛围自然也是她。
林思思则显得太过拘谨，对方的身份是老师，况且这辆车的价值不菲，她大概也能猜到这个女人的家底很厚实。
“你好刘老师，我是…我叫林思思。”
她下意识地向对方也介绍起自己与男孩的关系，可该说的都说了。
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都没人说话，凌一与林思思都望着窗外，开车的人总要时刻注意周边的情况，所以女人的视线总是乱瞥。
通过车内的后视镜她打量着林思思的容貌，一切都还好，她觉得略逊于她，除了那双眸子，就跟狐狸的眼睛一样媚。
她才十七岁。
看来她要收起她先前的想法了，脸蛋就是女孩最大的杀器，更何况她还待在男孩身边。
林思思有些不舒服，她总感觉有人在盯着她，可等她将视线收回车内看向前座的两人又毫无收获。
“对了凌一，我给你发消息你怎么不回啊？”
她觉得车内太沉寂了，不如她主动开口，免得女人来找上她。
“不习惯，忘了。”
凌一依旧望着窗外，语气也很淡漠，车内的另一个人却先坐不住了。
“凌一同学，你有手机了怎么不跟老师说一声啊？”
女人的笑容很假，像是带了层面具，揭开下面肯定藏着另一副嘴脸。
“忘了…老师，麻烦你在这里停一下。”
凌一与林思思不同，他望着窗外是带有目的性的，并不是在发呆。
因为平常都是从车站走路回家的，唯一一次女人开车送他和姐姐回家也是在夜晚，他对于女人行车的路线并不熟悉。
所以他一直望着窗外，害怕错过了家附近的那家小诊所。
“怎么凌一同学，你是要买药嘛，可这看上去不是很正规啊。”
女人随着男孩的眼神一同投向了一栋老旧的居民楼，那家小诊所就开在居民楼底的大门旁。
小诊所的门像她家阳台的门，那种推拉式的。
门口连块牌匾都没有，只有一台空调外机和上面肆意爬满的紫藤花。
原本挺好看的一块景儿，只因那空调外机的排水管也夹在其中，不停地往外滴水，时间长了，下面就生满了苔藓，地板也肮脏的不像话。
格格不入，女人有点像把下面的那些东西全都铲了，这根本就不像是个救人的地。
她也是看见了有个身穿白大褂的中年男人躺在外面的懒人椅上才隐约猜出来凌一的目的。
她跟着凌一走到了那个男人的面前，一直到凌一过去轻轻碰了碰那人，那人才慢慢坐起。
女人看清了他的样貌，挺标志的一张脸，就是整个人死气沉沉。
黑眼圈重得就像故意画上去的，下巴上的胡茬也有段时间没刮了，头发又长又凌乱，更重要的是他的眼神是反射不出任何东西的，像是真的死了。
“哦，小凌一啊，好久不见。”
那男人在看见男孩后就张开了他的双手，凌一没有回避，可女人怎么会允许让男孩染上半点污垢。
“这是我学生，请先生你别这么冲动。”
她挡在了两人中间，也让那个男人停下了动作。
“哦，你好，我是这家诊所的主人。
小凌一，怎么啦？”
那男人是会变脸的，在跟女人说话时一副提不起劲的样子，可唯独跟凌一交谈，就像是大人逗小孩那般有兴致。
“医生，姐姐她发烧了，我想找你买点退烧药。”
凌一要比女人矮上一些，所以他向一旁走了些，把脸重新漏了出来。
“你等着啊。”
男人在听完凌一的话后便急匆匆地跑进了诊所内，过了一会，揣着一个盒子又急匆匆地跑了出来，将手里的东西塞进了凌一的怀里。
女人谨慎地看了眼，那名字她认识，的确是退烧药的一种，盒子锃亮锃亮的，像是新的。
“医生，我要几包就行了，能几包几包的卖嘛？”
凌一先是低头看了眼盒子，上面有标注内有多少包，他觉得应该用不上这么多，又抬起头朝男人说道。
“凌一同学我帮你……”
“拿去拿去，快拿回去喂你姐姐，不用钱。”
女人刚想开口，想让男孩心里对她再多一丝亏欠，话语却被那个男人打断。
凌一朝那个男人深深地鞠了一躬，很熟练，看样子也不是一次两次的事情了，这倒引起了女人的好奇。
“凌一同学，你先上车吧，我有点事跟这位叔叔谈一下。”
凌一没有多问，女人把他支开那内容肯定也不适合他听，知道的事情太多也未必是件好事，竟然目的已经达成，他也得赶快回家了。
“怎么了，老师，我们好像是第一次见面吧？”
男人望着凌一走远的背影，他先开了口。
“你有什么目的嘛？为什么要对他这么好？”
女人面目狰狞，因为她觉得男人太脏了，堕落，纵欲，懒惰，在她眼里，面前的这个男人就像是下水道里的老鼠，就应该一辈子待在这栋破楼附近。
而凌一不一样，她要带着他出去，凌一注定不属于这里，所以她不允许男孩被染指，被她最恶心的人玷污，她要亲手……
“你呢？貌似你平白无故讨厌我的原因，跟你内心里的阴暗分割不开来吧？
我不是你想象中的人，至少不完全是，你不属于这里，更不适合凌一，我建议你还是打消念头，趁早离开这个小县城比较好。”
男人像是看穿了一切，在话语的最后，他回头望了眼长在空调外机上的紫罗兰。
“格格不入的是你…”
男人轻声地补上了最后一句，独留女人一人在原地消化刚刚的那些话语，他进屋将诊所的大门拉上。
门外的机器又运转了起来。
美艳的花朵被热风吹得低下了头，那根管子里的水依旧一滴接一滴的砸在肮脏的地板上。
一片花瓣吹落，落在了一摊污水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