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就像条奄奄一息的野狗,匍匐在地面上,嘴里呢喃着认错的话语,即便他什么也没做错,即便他连对方的名字都叫不上。
这也是向别人那儿学来的,再遇到这种情况时,你要么就反抗,将那些欺凌你的人全打趴下,要么就一声不吭地忍着,否则反抗只会引来更多的暴力。
他怕痛,更怕对方一个失手在自己孱弱不堪地身躯上留下永久性的创伤,比死还怕,他怕再也瞒不住自己与常人的异样,周围人的眼光也不再掩饰地可怜他。
直到那群人打累了,气喘吁吁的,看上去比他还难受,领头的那人朝他身上吐了口唾沫,就像是对着无人问津的大地。
就像是这条无人问津的小巷,阴暗,潮湿,散发着恶臭。
就是此刻的他。
那群人终于走了,在那群人刚离开不久女孩也挣脱了束缚,朝着他飞快地跑来。
眼角挂着泪,看上去比他还难受,姐姐应该是有想过会发生这种事的,但她什么都没说。
为什么呢?他依旧没想明白。
“一,对不起,姐姐…姐姐以为他就是吓唬吓唬我,没想到,姐姐也没想到…姐姐对不起你…”
女孩的声音早已哭得嘶哑,他被女孩搀扶靠着墙壁勉强坐起了身子,小腹处传来剧烈的疼痛,上面的伤口明明才刚好不久。
他想不明白,为什么总会是他。
“没事,姐,休息一会我们回家吧。”
他的声音更为虚弱,每个字都是勉强从喉咙里挤出来的,说话小腹要微微用力,一用力就痛。
但他还是安慰着女孩,毕竟怪不了她,动手的人也不是她。
“一,要不,要不我去叫辆车,我们去医院看看。”
女孩很慌张,她掏出手机却又不知道该打给谁,就用手指划了划屏幕,然后看一眼他,再低头在手机里找着什么。
凌一趁着这功夫,手捂着肚子想尝试看能不能凭借着自己的力气站起身子,可屁股刚离开地面一小段距离,脚底打滑,又坐了回去。
看来是不可能了,这次真的需要去医院看看,否则他怕硬撑着回家躺一晚上明天就醒不来了。
他望向一旁,姐姐仍在用手指戳着屏幕,嘴里还不停小声念叨着安慰他的话语,像是在念经一般。
“行了姐,你从我裤兜里把我手机掏出来,你打个电话给刘老师,问问她还在不在学校,把这件事情告诉她。”
女孩愣了一下,还是照做了,她这次点开了免提,那女人说的话语凌一也能够听到,她一字一句地将发生的事情复述。
电话那头的声音很惊讶,也很急切,她让姐弟二人就在原地等着她,马上就到。
凌一接过姐姐递还给他的手机,一声不吭地闭上了眼,他好累,脑袋晕沉沉的,好想休息。
忽然感受到脑袋被人轻轻地用手给揽住了,他的身体下意识颤抖了一下,慌慌张张地打开眼皮,发现姐姐也在他旁边坐下了。
女孩也发现了,刚刚凌一的反应她还是会心痛的。
“睡吧凌一,你睡会,等醒来的时候我们就到医院了。”
她微微用力,让凌一靠在了她的肩膀上,用手慢慢顺着男孩的每一根发丝。
凌一也没力再去计较这么多,只不过等他下次再睁开眼时,眼前就只有一道刺眼的光,周围的环境仍是阴暗的,比之前更甚,剩漆黑一片了。
还有他与姐姐终于盼来的女人的那张脸,他的身体也要更加难受,但他还是微弱地朝着那女人呼唤了一声。
“刘…老师……”
————
林思思很希望从班里那群人的嘴里听来的八卦是谣言,尽管是真的她也不希望事情发生在那男孩的头上。
没有理由的,他很乖,也很好看,平时总沉闷不语,他不可能会去招惹别人,没有理由会受伤。
即便她站在男孩的教室门口没有找着他的影子,她仍不相信。
她看见了男孩的姐姐,就像看见了救命稻草一般,一时间忘记了自己与她的关系,冲了上去。
“凌一呢?凌一他还好吗?”
她看着那女孩抬起了头,眼睑下挂着半圈黑,脸色苍白,嘴唇也发白,她看着那女孩见了她眼神开始躲闪。
即便这样,她还是不信。
“你说话啊…凌一他人呢?”
她抓着女孩两个肩膀的手开始用力摇晃着女孩的脑袋,她的话语也很大声,丝毫没察觉到自己有多引人注目,也没察觉到自己的身后又多了几个熟悉的身影。
鱼清水在一旁看着,眼见再发展下去事态可能会变得难以控制,她是班长,也该做些本职工作。
她用手指轻轻地点了点林思思的背,没有反应,她便走到二女身旁开了口。
“请问,你找凌一有什么事吗?”
林思思在听到这熟悉的两个字才有了反馈,她回过头,还没来得及收敛好自己的情绪,同样怒睁着的眼睛盯着鱼清水。
“你认识凌一?凌一他人呢,现在在哪。”
她的双手也抓住了鱼清水的肩膀,同样用力。
“你先别激动,同学,我是凌一的班长,你先回答我,你找凌一有什么事吗?”
“我还是他表姐呢!我的教室就在你们班楼上,你先告诉我,凌一在哪!”
林思思不想去做一些多余的解释,她只想要一个答案,那备受议论的事件中,主人公到底是不是凌一。
林思思显然没想到这女孩与凌一还有这样一层关系,刚才她还想借着自己的身份压她一头让对方冷静些来着。
现在自己倒不好再开口。
“他今天没来学校。”
这话语的声音来源不是跟林思思交谈过的二人,刘子谦在一旁不想看鱼清水被刁难了,两人都不好开口那就由他来说。
“你知道为什么嘛?是生病了嘛还是……”
林思思又连忙将目光转向了刘子谦。
“你不知道么?还是要我把事情说出来让你再听一遍。”
林思思的瞳孔瞬间放得更大了,她松开了抓着鱼清水的双手,目标回到了那女孩的身上,攥着女孩胸前的布料。
“你在干什么!林思思同学。”
她刚想开口,身后传来的声音制止住了她的动作,她回过头,才发现自己的身边原来多了几张熟悉的面孔。
张梦呓和自己另外两个宿友,还有那个女人,男孩的班主任。
“你们?刘老师,我……”
“你有什么事情今天中午放了学来找我,快上课了回你们自己的教室去。 ”
那女人的面容不如上一次与林思思见面时和善,毕竟在她管理的班级里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
林思思即便不愿意,可她的身份同样还是学生,万般无奈下她松开了手,在经过张梦呓身边时,还瞥了她一眼。
————
医院里的味道再熟悉不过,虽然他总共也没来过几回,但毕竟是他来到世上最先接触到的气味,不知名的消毒水味,算不上难闻,但它划分了生与死的界限。
在这大片纯白又简洁的天地里,形形色色的病人,凌一的屁股底下是冰冷的不锈钢排椅,他被迫观望着这一切。
离他最近的是一位步履蹒跚的老人,身着蓝白相间的病号服晃悠在医院长长的走道上,那摇摇欲坠的身子,即便被两个护士掺扶着左膀右臂也难以到达走道的尽头。
他也是,两只手都被紧紧地抱住,不过下一个总该是他了,排在前面的人都走出了房间,他也是被身旁的两人搀扶着才勉强站住了身子。
医生除了说些肉眼可见的伤势,医生还建议他去拍个片子看看,如果可以的话,再住院疗养几天身体。
他只负责在一旁听着,然后点点头,姐姐的脸上露出了为难的表情,不方便把话说出口,那女人却一直在肯定着医生的话语。
最后还是让女人得偿所愿地买了单,等该检查的检查完,他也生平第一次躺上了医院的病床,姐姐自告奋勇说要去给二人买晚餐,顺便回趟家里拿几套供男孩替换的衣物。
病房里暂时就只剩下他与女人两人。
他闭上眼,想休息会,却感觉床的一侧突然凹陷了下去,他睁开眼发现,女人正坐在床边静静地望着他。
“有什么事嘛?老师。”
他还是艰难地开了口,毕竟受了人家恩惠。
“没事,睡吧凌一。”
女人用指背轻轻划过了凌一那只肿了的眼,她也心疼,男孩这副好看的脸就这么被人糟践了,她也有责任。
不过还好,竟然到她接手了,凌一也就不会再受伤了。
她等了段时间,等到凌一的呼吸平缓了下来,她悄悄地脱了鞋,攀上了病床,掀开了纯白的被褥。
鼻尖仍残留着医院那股消毒水的味儿。
她将凌一的头轻轻地揉进了自己的怀里,她狂嗅鼻尖男孩的黑发,她试图冲破理智的枷锁。
却不曾料想男孩在他快要到达顶峰时,被男孩的一句呢喃浇灭了欲火。
凌一仍在睡梦里,他这次没有被闹醒,因为他梦见了母亲,母亲正抱着他,他还如婴儿一般大小。
他知道是梦,也想呼唤上一声,想同母亲稍微诉诉苦,可无论他怎么发声,婴儿是不会说话的,母亲只能望着他笑。
那声呼唤却在现实里叫了出来,那两个字也传进了女人的耳朵里。
“妈妈。”
这是女人第一次在男孩脸上看见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