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域恒沙之国,佛宗有二。
一曰禅,直下无念;二曰净土,久久功纯。
大王子身披布袍,盘腿坐于禅室之内。
许久,他双手合十,睁开双目,将带有血腥的浊气从口中吐出。
作为身负神宗与北冥双重血统的王族,他天生便能御使两份强大的一级灵力,生来便站在了无数人努力一生也只能仰望的顶端。
但这份力量既是祝福,也是诅咒。
一份是威压众生的圣光之力,一份是撕裂一切的风暴之影,自出生以来,两股截然不同的力量就在他体内相互冲撞,此消彼长。
在王宫时,他能通过各类天材地宝进行调养,勉强维持住两股力量的平衡。
但是,当圣灵卷之变后,大王子离开深宫,开始了漫长的自我流放之路。
离开王宫之后的他自然不可能继续使用天材地宝维持灵力平衡,在漫长的旅途中,灵力几经失控,生命垂危。
最后,虚弱不堪的大王子辗转来到西方的恒沙古国。
籍由恒沙国的净禅秘法,他逐渐掌控了体内的两种力量,实力也随之突飞猛进。
然而,这并不是大王子所要的。
五年来,那份被圣灵卷所拒绝的耻辱,如同阴霾聚集在他的心中,久久不能散去。
他要复仇,在复仇之前,他需要积蓄力量。
创建净禅宗,盗取阴阳镜,拓印神佛画……
重重谋划不过是场铺垫——
在神宗圣木之下,以阴阳镜复现王族之力,以净禅之法加以平衡,再以摹画神佛像之法加以改造。
他便可以做到历代神宗王族皆不能成之事。
誊写神宗伪卷!
不,别说历代的神宗王族,恐怕就连当年的神宗开国圣祖都无法做到!
所谓圣灵卷,不过是当年圣祖使用圣木的枝干所制成的文书。
此等低劣的器具,有何资格决定他的命运!又有何资格对神宗王族的传承指手画脚!
他要创造新的圣灵卷!
一本只属于自己的,崭新的圣灵卷!
大王子抬起头,金色的神宗灵力与白色的北冥灵力一同随热气蒸腾。
距圣木前的那一战已经过去了四个时辰,尽管不断使用净禅之法调理经脉,但他的灵力等级仍然只能保持在六级,没有半点恢复的迹象。
他感觉自己的计划似乎出现了一个威胁。
那个渊族人——不知道修习了何种妖法,浑身似乎布满了能够侵蚀灵力的毒瘴。
仅仅是被那阵雷雾碰了一下,他的灵力便以极快的速度衰落到了六级,任他用遍各种方法,体内的灵力就像是被某种力量锁住了一般纹丝不动。
但大王子没有选择。
吞噬灵力的渊族人,居于暗处的二王子,还有从北冥追杀而来的凤鸣珠。
他们就像一支悬在头上的利剑,不知什么时候便会落下,让自己身首异处。
为防夜长梦多,现在,他唯有孤注一掷。
“宗主。”
见大王子睁开眼睛,一名恒沙国打扮的女子上前,将水送到他的嘴边。
“曼姝,韩家和魏家情况如何?”
曼姝是他从恒沙国带回来的舞女,五年来一直跟在自己身边。
“这……”
“说。”
“他们……去了宫家闹事,现在被抓进了大牢里。”
“……也罢。”
大王子并没有太过失望,只是叹了叹气,抿了一口茶水:
“不过是一把浮饵罢了,本来也没指望他们派上什么用场。”
“那我们……”
“今晚计划照常。”
大王子缓缓起身,支撑着身体朝屋外走去。
曼殊望着他的背影,一时竟有些出神,手中放着茶碗的托盘“咣当”一声摔在地上。
“怎么了?”
听到茶杯破碎的声响,大王子停下脚步,转头问道。
“没事……”
曼殊连忙跪倒在地,俯身收拾起茶杯的碎片。
“没事便好,今夜之变至关重要,万不可在此时被人钻了空子。”
“是。”
说罢,大王子便转身离去,再未回头看过一眼,徒留半跪在地上的曼姝和一窗清冷。
在恒沙国的时候,曾有姐姐和她说起,男人是一种易变的动物。
一旦有了金钱、权力、或是可供征服的一切,他们就会抛却手头的所有,忘记许诺的一切。
那时,她还不以为意,只是觉得那位姐姐遇人不淑,才会吐露如此暴论。
但现在,她看着面前那渐渐远去的背影,那句在曾经被他嗤之以鼻的话在此刻涌上心头。
那位王子——那位会在难过时为自己拭去泪水的王子、那位会在被欺侮时为自己出头的王子……是什么时候开始变得陌生的呢?
……
傍晚时分,橘色的夕阳铺在城门的圣木上,将扑簌的叶片晕染成明亮的金黄。
在圣木之下,矗立着一高一低两道人影。
“殿下,天晚了,当添些衣服。”
曼姝手捧一件羽织的披肩,想把它披到大王子身上。
“曼姝。”
大王子并没有接过披肩,反而后退一步,以警惕的目光环顾四周:
“现在是什么时辰?”
“……戌时二刻,殿下。”
曼姝的语气明显有些失落。
“没时间了。”
大王子的目光落在远处的地平线上,青黑的山脉吞没了斜阳:
“你知道自己要面对什么吗?”
传到曼姝耳中的声音威严又冰冷。
“北冥族的公主、神宗国的王族、还有……”
“还有一个会侵蚀灵力的怪物——听本王说,曼姝,如果你撑不住了,那便退下,神宗的内务毕竟与你这恒沙族人无关,他们想必也不会为难你。”
“谨遵殿下教诲。”
太阳的光芒已经完全淹没在地平线下,随着最后一点光芒消失,突如其来的风让这位身着薄纱的少女不由得打了一个寒噤。
然后,她便感觉自己被一阵温暖所包裹。
“殿下,我……”
曼姝急忙挣脱出大王子的怀抱,又转而嘲笑着自己的幼稚。
仅仅一个拥抱而已,就能把她感动成这个样子。
仅仅一个拥抱……她想。
或许,在她下定决心跟着他来到神宗时,想要的,也仅仅是这个拥抱而已。
“那么,曼姝,接下来的这段时间,本王的后背就拜托你了。”
在留下这句话后,大王子便独身一人消失在了夜色中,树下只余一道恒沙的伶仃孤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