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雨了。
对泽城人来说，这只是一场普通的雨，今天也只是普通的一天。
因此，不会有人注意到城郊一座废弃钢铁厂里发生的战斗。
少女如浓墨的黑发披散，蓝色眼眸被雨水遮住视野。
“啪”
划破空气的声音，一条黑色的触须冲她抽来，如果被挨中，伤筋动骨都是轻的。
少女险险闪过这一击，向手中双锏灌注灵能，隐隐在风中能听见龙吟虎啸。
在她面前，一头形态扭曲的怪物挥舞着触须，奋力抽打一切靠近的物体。
在专业人士口中，这种怪物被称作邪魔，是受到灵能污染而被扭曲的存在。
而这些专业人士，既要使用灵能对抗邪魔，又要提防随时可能因为受灵能污染而转变的同伴，这是多么可笑的一件事。
少女旋身，如旋风般冲出，手中双锏节节转动，绽放出宝相庄严的华光。
霎时间，她已经冲到这只邪魔的身前，一锏悬空搅动，将每一根触须都牢牢绞住，另一锏则刺入邪魔庞大的躯体之内。
大量灵能从锏尖透入，在其体内纷纷爆开，不消多时，这只邪魔便没了动静。
少女抽出锏，面部依旧冷淡，冰冷的雨水拍凉了她刚才因为战斗而稍稍沸腾的血液。
第九个了。
还要杀掉多少曾经的同伴?
少女不知道。
眼前的邪魔遗骸里，还能隐隐约约的看见一些人类的身体组织。
她仿佛还能看见这位同僚又跑又笑的模样。
这样一条鲜活的生命，受到了灵能的腐化而扭曲。
而她不得不使用灵能来阻止它造成进一步的破坏。
多么讽刺的一件事。
少女的心渐渐麻木，她对这样的事本能地厌恶，却渐渐忘了她加入司天监，成为一名卫士的初衷。
“洛卿！”
身后有少女的呼喊，是司天监的增援。粉红的头发随脚步如波浪般起伏，头发上还别着一枚可爱的熊猫发卡。
被称作洛卿的少女匆匆接了点雨水洗脸，布下阻隔污染的封禁术式。她不想让人看见自己狼狈的模样。
“夏果，你今天不是大学报道吗？”
对这位与她年纪相仿的同僚，她总是像姐姐一样关照。
“嘿嘿，听见增援信号我就来了，报道这件事也没是着急嘛。”
夏果双手背在后面，露出灿烂的笑容。
城市的另一边。
一身算命先生打扮的大叔，戴着墨镜，左手掐着一串钱串子，背着一把破破烂烂的桃木剑。
说来也奇怪，这把剑破烂，但上头系着油亮的红穗子，想必它的主人一定把它保养得很好。
他抬起头，对面前虎背熊腰，有如铁塔高，狮子模样的壮汉道:
“先生，天公不作美，小的收摊了，想算命请择日再来吧。”
“范蠡！你踏孃不在司天监好好值班，跑来这里算命干吗?！”
狮子一样的男人发出狮子一样的吼声，振聋发聩。
“唉唉，老大冷静，我这也是为司天监拉动资金，是为了大家好。”
范蠡陪着笑脸，不敢惹壮汉生气。
“哼，我要信你就有鬼了。”
壮汉不为所动，甚至露出一个讥讽的笑容。
范蠡被眼前男人的态度激怒，跳到摊子上，高声道：
“秦煌！你不要欺人太甚，我今天就要跟你证明谁才是泽城司天监的老大！”
说着，他全身运转灵能，背后的桃木剑竟覆盖上一层黄金的质地。
只可惜，范蠡还没拔剑，就被秦煌一巴掌摁进墙里。
“服不服？”
“服了！服了！”
秦煌不顾路人惊讶的目光，像扛死尸一样把范蠡扛在肩上，打开手机地图，定位下一个目标。
一间清吧里，一位金发大波浪的美女此时正趴在桌上，咕嘟咕嘟灌着生命之水。
“啪”
她狠狠把酒瓶往桌上一拍，眼圈泛红，带着哭腔哀嚎：
“渣男！我不就是当个类似法医的职业嘛，他居然转身就跑！连账单都不付！呜呜呜……”
还没等她哭完，身后大门被人一脚踹开。
“老大?”
她一激灵，瞬间醒酒，又看见扛在肩上的范蠡抬起头张嘴就是嘲讽:
“哟，这不是安欣大美女吗？怎么还没走出失恋阴影呢？不会又被渣男甩了吧，哈哈。”
安欣满脸黑线，毫不客气地反击:
“早跟你说了不要炒股，早晚当飞人。现在出来赚钱还债被老大抓包了吧，老 毕 灯。”
眼看两人越吵越烈，秦煌出声打断:“你们两个闹够了没有。安欣，你是要自己走还是跟范蠡一样?”
“这还用问吗？”
安欣立即进入工作状态，乖乖跟在秦煌后面，那点酒根本酔不倒她，刚才只不过是借酒宣泄罢了。
“喂，老大，这不公平。凭什么安欣就有的选，我就……”
范蠡刚想发牢骚，就被秦煌一记手刀击晕。
“我们回司天监，有紧急会议。”
秦煌示意安欣带路。
司天监内，夏果和洛卿一进来，就感到几道视线扎在身上，还有几句窃窃私语。
“她就是?……”
“好可怕的眼神”
……
在司天监，除了像洛卿他们这样身怀特殊能力且担任司天监各部门领导职位的卫士之外，还有一些低等级的灵能力者负责安保巡逻，后勤保障以及一些普通的文书工作。
一般而言，他们对每时每刻与死神共舞的卫士们是既尊敬又崇拜。
司天监的卫士之间有着一个不成文的规定:他们当中，若有人转化成邪魔，就由距离他最近的卫士负责处决。
很不巧，洛卿累计处决了整整九名曾经的同僚，位居泽城司天监榜首。
因此，很多普通成员都对她敬而远之。
“不工作搁这说什么悄悄话呢！”
是秦煌的大嗓门，聚集在洛卿身上的视线立马消失。
两人回头看，秦煌扛着范蠡，领着安欣。
“正好，有紧急会议，我们去会议室。”
装修雅致的会议室内，穿兜帽的男子早已坐在那里，兜帽之下只有隐隐黑色碎发，看不清本人的容颜，唯有手中的水晶球发出熠熠光辉。
待众人坐齐，秦煌双手拍在桌上，严肃地对大家讲到：
“诸位，我刚才接到线人的举报，今晚十二点，将会在望月山发生一起严重的恶性灵能事件，有证据表明，罗生门也参与其中。”
提到罗生门，众人眼神一震。他们都与罗生门有过交手，这帮人无所不用其极，手段屡屡突破人类底线，写出来甚至不能过审。
“江溯，你负责观测虚境的活动情况，今天望月山一带情况如何?”
兜帽男子闻言，翻出一根长长的由黄铜铸成的时刻表，念到:
“夜半子时，『混沌万物之初萌，藏于黄泉之下』。
潮汐指数在0到0.4之间波动，灵能活跃，请诸位小心。”
秦煌又转头问范蠡:“我记得望月山那一带是你负责的。”
“放心吧老大，那边的封禁术式都运作正常，有什么风吹草动立马知道。”
范蠡来了精神，面对工作他还是保持着认真态度。
“那就好。安欣，你负责医疗支援。江溯留在司天监继续观测。夏果、范蠡还有洛卿你们各领一队保全组人员，随我一同上山。今晚，我们搅它个翻天覆地。”
秦煌说着，双手抱拳，眼里仿佛有火焰跃动。
“等等，老大。根据司天监保密条例，为了不影响普通人的生活，理论上不能搞出翻天覆地那么大的动静。”
范蠡举起手唱反调。
“现在想起来条例了，你偷溜出去挣外快的时候怎么没想到?”
秦煌给了范蠡一个暴栗，其余人则匆匆离开，去准备好装备。
引擎的声音在耳边轰鸣。程时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身处一辆面包车内，被五花大绑在座位上，透过后视镜，还能看见自己身上遍及黑色条纹。
我这是怎么了?
程时惊恐地想着，环顾四周，思考如何逃出生天。
“哟，你醒啦。”
红发女子刚挂完电话，看着程时不断挣扎的模样，开心地点了点他的头:
“多亏了你这棵摇钱树，我接一个单能挣上三份的钱，姐姐我都开始有点喜欢你了呢~”
“这么喜欢我，挣的钱分我一点好不好啊。”
这种时候了，程时还在贫嘴。
而红发女子听了，笑得更加开心，摇摇头道:
“我就是给你钱，你也没命花呀。你都快死了，不知道吗?”
哈?
谁信呐。
见程时一脸不相信，红发女子问他:
“你是不是感觉头晕眼花，四肢无力，盗汗，起夜还尿频?”
程时连连点头。
“大夫神医啊，一眼就看出来我肾虚。”
嘶……
红发女子倒吸一口凉气，掏出一把手枪顶在他脑门上:
“现在呢？”
程时感受到脑门上冰凉的触感，还有火药残留的味道飘进鼻腔，确信这是真枪，连连点头。
“很好，”红发女子收齐枪继续说道，“不过我呢，向来人美心善，给你指条活路也不是不行。就看你愿不愿意花钱消灾。”
有什么事等活着逃走再说，到时候我一溜烟跑掉再报警，她上哪跟我要钱?
念及此，程时开口答应:“你要我多少钱都可以。”
“很好，交易达成，叫我唐筠好了。”
唐筠说着，一只手朝虚空一抓，波纹泛起，如流水般化为一个古拙的图案，她把这个图案拍在一块令牌上，交到程时手里。
程时一看，这块令牌全身由青铜铸成，顶部乃是神兽狴犴的头颅模样。
这块令牌本应该一直挂在他的腰间。
还没等程时发问，唐筠就一脚给他踹下货车。
此时已经入夜，一轮明月孤独地在天上游弋，不时躲进薄薄的云纱后面。
“果然啊，只有太阳和月亮的天空还是太乏味了。”
唐筠仰望星空，感慨一句。
“说得好像你见过有星星的天空长什么样似的。”
“当然喽，那时候你小子恐怕还没出生呢吧。”
“那你倒是说说看呗。”
“真正的星空，只有亲眼见过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唐筠恢复沉默，轻轻松松拖着程时向望月山山顶走去。
山顶处，独见一棵参天大榕树，它被雷劈作两半，树皮焦黑，但它的根依旧牢牢抟住土壤，它那干枯的枝丫依旧像摊开的手掌，想要触摸天空。
以大树为圆心半径十米开外，才见到丛丛低矮的灌木杂草围成一圈，简直像拱卫它们的王者。
来到山顶，唐筠把程时牢牢绑在中心的大树上，并悄悄在他耳边叮嘱，一定要握紧那块令牌。随后，她提起树边装满黄金的箱子，独自下山。
嘀嗒。
十二点的钟声响起，程时看见灌木丛里隐隐绰绰，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动。
九个人类，九个戴着巫异的面具的人类从灌木丛中钻出来，手执骨质长杆火把，围成一个圈。
他们跳着古老的舞蹈，时而张牙舞爪如猛虎，时而舞动双翼似飞鸟，时而灵动多变像游蛇，时而肃穆直立如古树。
他们唱着古老的歌谣，莫测的声音仿佛穿透时光，从远古来到现在:
“魂兮归来！去君之恒干，何为四方些？舍君之乐处，而离彼不祥些！”
“魂兮归来！东方不可以讬些。”
……
程时渐渐看着他们的舞蹈，似乎有某种循环在其中，而每过一个循环，头顶的乌云便浓厚几分。
此刻，头顶乌云密布，由白转黑，由黑转成恐怖诡异的暗紫，闷雷轰动，电光跃动，在云间，似乎有某种能量聚集，程时感到巨大的压迫感，冷汗直流。
突然，九名舞者停下舞步，齐齐转过头，诡异的兽型面具，空洞黝黑的双眼死死盯住程时，像是在诘问：
为什么要辜负万众期待?
为什么不愿意牺牲自己?
为什么忤逆神的旨意?
你们问的这些都跟我有什么关系啊?！
程时想要反驳，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头顶的苍云涌动，汇成巨大的漩涡，能量蓄积到一个顶峰。
惊雷轰鸣，一道闪电划破漆黑的夜色，自云间，自人类再也无法触摸到的星空之中，带着不可阻挡的气势直直劈下，正好落在大榕树原本被劈开的中心处。
一瞬间，熊熊烈火燃起，把大榕树连同程时一并吞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