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姐凌晨四点多就起了床。听门外的窸窸窣窣的声音,应该是我姐夫下班了。
我睡不着,平常没有认床的恶习惯,今天不知道为什么,死活睡不着,索性起床。
我姐夫看到我,点了点头,说你姐总是挂念你,这次来武汉一定要好好玩。
看得出来,我姐夫是个不怎么健谈的人。
我点头附和,心里清楚,我来武汉可没闲钱玩,就真的只是来看看我姐以及小侄女,我姐在很早之前就期盼我来武汉看看她,至于为什么是我来看她,而不是她来看我,我想是因为她有家庭,而我在外漂泊,来看我无疑是去流浪。
姐夫没说几句话,犯困,在我姐催促下,进屋补觉。
我不知道是生孩子的原因,还是别的,我姐的动作有些笨拙,她弯腰捡起衣筐里的衣服,让我觉得她的腰杆被隐形的重物压变形,她每压一度,就疼得死去活来。
我走上去前,一口气全给扔进洗衣机,我姐埋怨我说起那么早,让我再去睡会儿,我没有要去睡的意思,看着我姐一件件摸衣服口袋里有没有纸之类的。
我就这么看着我姐,想到小的时候,我和我姐背着一筐衣服,去河边洗衣服,我姐如现在这样,摸衣服口袋里有没有东西,尤其是纸币这样的,挨个检查一遍,她才舀水洗衣服,而我支起小板凳,坐在我姐旁边,玩手里的洗衣粉,试图吹出泡泡来。
这个是我姐教我的,洗衣粉掺点水,两手使劲磨搓,弄出点泡沫来,食指与拇指圈了一圈泡沫,对着阳光,轻轻吹,也许会有一个斑斓的泡泡,不会飞,就这样摊在手心里。
只要能成功,我就会心花怒放。
现在不会了,我没有时间,没有精力,不想碰水,更不想把手弄得湿滑湿滑的。
我侄女太能折腾人了,她又哭了。我姐听到声不得不进屋去哄,我跟着我姐进屋,她把小侄女抱在怀里,当着我的面掀开衣服,我下意识躲避,但是脑子里都是刚刚那个画面,不太美好。
一团软的不成型的肉,颠来倒去,拔得尖尖的红晕,疙疙瘩瘩的,毫无美感,在我记忆里属于少女的美好,支离破碎。
小侄女不哭了。
我姐抱了一会儿,才把孩子放下,的出一点自己的时间。
我姐要起身做早饭,我拦住她,说我去买吧,你睡会儿。我不为难自己,要是自己做必然会折腾好半天,我姐一定会忍不住撸起袖子亲自来。
我比我姐高了一个头,似乎我是个能和她商量大事的大人,我们平起平坐。
我姐纠结起来,看了一眼床上的小家伙,勉为其难点头,她压着声音,跟我说附近有那家好吃便宜的早餐店。
从屋子里退出来,转身,我看见方雅倚靠着门框,微微眯眼,似乎还没睡醒,我朝她走去,她对我灿烂一笑,说你要去哪?
“买早餐,”我知道方雅是故意在这里等着我的,因为她说过,方雅离不开陈小姐,“去吗?”
方雅撩起头发,点头嗯了一声。
我们绕了路去早餐店,路上方雅问我姐姐有没有什么忌口,在我的记忆里,我和我姐什么都吃,只要是能吃的,我俩都会饿死鬼投胎,狼吞虎咽地吃起来。
我没什么语气地说没有,方雅顿了一下,没继续问,在早餐店门口看了一遍又一遍食谱,最后选了口味清淡的早餐。
我提着两袋打包好的早餐,一言不发地走在方雅前面。
“陈小姐,”她突然叫住我,“你回头看看,就是这个距离。”她数脚下的步子,一共十三步,她说:“这是我承受的最大极限。”
我看着她脸上的笑容,心里的空缺被一点一点填补,但什么也没说,沉默着保持十三步以内,不,应该是十步以内,一个忽近忽远的距离。
在我姐家待的第二天,我姐夫做了一桌好菜。不过下午四点,我们就开始吃晚饭,我辛苦下厨房款待客人的姐夫,又要上夜班,匆匆扒了几口饭,留下我姐和他女儿。
我姐没瞒着我,吃完饭就跟我说妈要过来几天。
我不是很惊讶,只是在想什么时候,明天?如果是这样情况太糟糕了。
我面无表情,帮我姐收碗,“什么时候来?”
我姐犹豫了半天,才说明天下午三点。
我姐紧张地看我,见我冷着一张脸,她担心,见我一副轻松愉快的样子,她还是担心,“妈一直在老家,都不出远门的,好不容易出了一趟远门,能见见你也好。”
“哦~,”我尽可能保持现在这副满不在乎的样子,“不过,我明天中午就走。”
在我姐开口前,我说有事。
方雅这个时候收碗进厨房。我姐拧着眉心,语气充满了担忧,“妈前几天给我打电话,还问你来着。”
问我死没死?我能想到的是这一句,我晃了晃脑袋,王春芬女士狰狞面目就虚地一下散了,就连耳边恶毒的诅咒也被晃了干净。
我语气平静,“我们已经有两年没联系了,我并不觉得这样不好。”井水不犯河水,这样很公平很好。
我姐不吭声了,一如七年前那样不吭声。我知道她是个心胸宽和的人,哪怕受过委屈,挨过巴掌,只要给她一点希望,一点甜头,她就能不计前嫌,宽宏一切,但这并不代表她能私心替我原谅所有落在我身上的拳头。
我姐不知道在她逃走的那一天,我也忍受不了,紧跟着她脚步,但是不一样的是,我失败了,被打得半死。
我姐跟我说,她会来接我,我鼻青脸肿,眼睛仍期盼我姐犹如天使降临,救我于苦难,毕竟她再不来,我就被打死了。
最希望我消失的王春芬女士拧我耳朵,一路拧到家,我的耳朵火辣辣的疼,听不清王春芬女士的骂骂咧咧,她的怒火迟迟不化为拳头,蓄着比任何鬼怪都令我恐惧。
我一向对什么都心不在焉的爹代王春芬女士效劳了,他拿细长的柳条,噼里啪啦抽下来,而我奶奶在一旁冷眼相对。我爸边抽边问知道错了没,他只会问这一句,我也只会哭着说错了,错在被抓了个现行。
柳条抽到我耳尖,我疼得呲牙咧目,像铁烙在我耳尖烫出个洞来,有那么一瞬间,我怀疑左耳会失聪,但没有,人在承受痛苦这方面有想象不到的潜力。
眼泪夺眶的时候,我端着碗,转身进了厨房,与方雅默契地岔开眼神。我姐不知道我什么时候变得说一不二,第二天中午我就决然地走了。
我姐满是愧疚,她尽量维持作为母亲的体面,让我下次再来玩,我走的时候,她作为姐姐,流出无声的泪水。
不知道是心有灵犀,还是别的,像血缘,我隐约知道身后的姐姐在流泪,我的路在前方,无法转身给她擦拭眼泪,而且我已经长大了,不是挥一挥小手指头,就能让姐姐破涕而笑的年纪。
值得庆幸的是,我的小侄女能代替我,哪怕她长大了。
我和方雅离开小区,我才后知后觉发现,这里是武汉,一个陌生的城市,该去哪?
方雅挣开我牵得并不紧的手,兴致勃勃看着眼前的街道,像是准备大干一场,“我现在什么也不想听,因为从现在起,我要好好享受这座城市带给我的美好。”
我问她介不介意带个废物保镖。
她对我打量一番,不太满意,说这里治安很好,保镖我不缺,任劳任怨的挑夫倒是可以考虑。
我说没问题。
她伸出手,说走吧。
我牵起她的手,有了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