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羽大小姐从来不会在外人面前故弄玄虚。
某次,自己正在二楼清理阳台,大小姐独自在楼下的庭院里散步,结果却看见她被不小心滑倒的女仆扑倒。
但就算忍耐着疼痛,易羽大小姐也会出言安慰对方,告诉她自己没有事,请她不用担心,不用有任何顾虑。
类似的事情晶子已经看到过不止一次,每次都要为这个家伙捏一把汗,但不管哪次她都会低头道歉,然后默默转身离去。
她总是这样。
有时候,晶子会想这样温驯体贴的她又该怎样发泄那些沉积在她体内的不良情绪呢?
这个问题令她百思不得其解。
大概,是房间外的书本;架子上的书本,摆放整齐,井井有条。
每次走进她的卧室,摆放在桌上的书名都会变化。
也许,阅读可以使她忘掉那些不愉快,但书里的文字也将她领进一个自己所不知道的世界。
书是钥匙,打开了易羽那扇本不属于这个年龄的房门。
这么说的话可能有点牵强,但原因不在书本上,那么到底在哪呢?为何她的眼睛里完全没有光彩呢?
每当晶子送去早餐时,看到她茫然的眼神,自己的心情也会跟着易羽一起掉进寂寞深渊里。
这真是件匪夷所思的事情。
为别墅服务的人有很多;有男人;也有女人;但大多是女人;因为这里住着易羽大小姐,不是吗?
他们各司其职,工作起来一丝不苟,准时出现,准时离开,就像上好发条的精密仪器,有时,这会让晶子心里感到害怕。
有时,她会想起自己曾经居住过的地方。
那是山脚下的普通两层小屋,晶子住在阁楼,父母住在一楼的房间。
白天,父亲在镇子里四处走动,贩卖农作物的种子。
他干活卖力,服务周到,并且总是早出晚归,因此,这份职业每年都会为他带来一笔不错的回报。
但某天下午,十岁的晶子放学回家,她发现家里闯进几个陌生男人。
其中一个男人个子矮小,但身体壮硕,脸上还留着不经打理的胡茬,长得就像公路片里的劫匪。
晶子发现他手里提着一只蓝色包裹,上面有白色花纹,表面有黄色泥土,形状像刚从地里挖出来的花生。
晶子认得那东西,那是母亲用来保管财物的蓝色绒布包裹,她记起以前母亲对自己开玩笑说
“如果房子不小心烧了,也得保护好这个”
晶子知道那并非玩笑,因为母亲总是小心翼翼。但里面有什么呢?
母亲从来没有在自己面前打开过蓝色包裹,每当自己悄悄跟在她身后,想要进到房间一探究竟时,却总被父亲以严厉的口吻叫停,他会说
“这是大人的房间,你怎么不回到自己的房间去看那些为你买的书本呢?”
父亲每个月都会出一次远门,等到回来的时候他的手提袋里就会多出一些无聊的教材衍生物。
看这种无聊的东西还不如拿本小说来读呢。
但父亲每次都会以同样的理由阻止晶子进到屋里。
晶子站在门口,就在男人即将擦身而过时,她生气地把包裹从男人手里夺了回来。
那男人显然没想到自己竟会被一个上小学的孩子撞翻在地,顿时血气上涌,脸色绯红。
他挣动身体从地上爬了起来,冲向了抱着蓝色布袋的晶子。
那些像是男人同伙的家伙看到此情此景,脸上纷纷露出戏谑表情,似乎在嘲笑这个矮个子男人跳起时狼狈的姿势。
“不要伤害她,她是我的女儿,请你高抬贵手”母亲把晶子搂进怀里,抚摸她的脸颊,安抚她颤抖的身体,接着,她在耳边低语“把它交给这位叔叔,没事的”
客厅的另一头,父亲双手抱头,看起来垂头丧气,颓然的表情让整个人显得很憔悴。
此时,父亲的模样看起来像个衣着褴褛的乞丐,他目睹一切发生,却又无动于衷。
看着这样的父亲,晶子心里忽然涌起了强烈的不安。
父亲怎能让别人进屋子,让他们抢走属于自己的东西,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推倒自己心爱的妻子呢?
这时,晶子第一次从母亲脸上读到冷漠这个词,像是茫然,像是看穿一切,又像是...也许本该如此。
这样的表情令自己如坠冰窟,寒冷的温度包围了这个小屋,忽然间,自己手指冰冷,行动迟缓,思维也慢了下来。
只有一张光秃秃的榉木桌,那上面是一只暗淡的白炽灯,在晚风的吹拂下无力地摇动着。
这是好几年前的事情,可是,易羽的目光为何会让那些尘封在脑海里的记忆再次复苏呢?
是因为某个似曾相识的眼神吗,还是…无法释怀的内心呢。
那时,自己第一次敲响大小姐的房门,手指僵硬,表情紧张,想到做错事情会受到的惩罚,心情便惴惴不安。
照顾那位大小姐的一日三餐,没有女仆愿意接受这份工作,最终它落在了自己头上。
可是,不管如何敲门,里面却没有开门的声音,也没有听到走路的声音。
诺大的房间静悄悄的;除了大小姐本人,以及负责照顾她饮食起居的贴身女仆,除非得到特别许可,没有人可以来到这里。
但…周围的空气越是安静,晶子的心情也越发紧张,最后,忍不住加重了敲门的声音,甚至还叫出“大小姐”这个词。
虽然女仆守则规定不能在别墅范围内大声喧哗,不过,就目前的情况看来,这效果很好。
被自己一番折腾,房间里终于传出一声闷响,像是有东西从高处掉落,发出“扑通”声。
片刻后,门从里面打开了,晶子马上端正站姿,目光一动不动,紧盯着门板,好让自己看起来更像一位已经把女仆守则牢记在心的忠心仆人。
可是,站了好一会,晶子的耳边没有传来某人命令的声音。
自己应该继续端着盘子留在这里,还是礼貌地开口向里面的人道声“早安”呢
正犹豫该选哪个时,眼睛却不经意往打开的门缝看了一眼,不过,这却把晶子吓了一跳。
有双睡意朦胧的眼睛正从敞开的门缝下面盯着自己,如果不是里面开着灯,晶子差点以为自己遇到了妖怪。
“你,你好”
好像有人推了自己一把,这才勉强从喉咙挤出声音。
不过,虽然自己表面强装镇定,但露出的那双眼睛仍旧不为所动。
也许是错觉,晶子忽然觉得,门板后应该是一张生怕惹得别人生气的谨慎的脸。
这真是令人意外。
初见时,易羽大小姐就是这样,每一个动作都显得小心翼翼。
因为与大小姐有关的传闻早已流传在外,所以,面对此情此景,晶子倒也不是很意外。
记忆里某位女仆曾这样对自己说,说是之前负责照顾易羽大小姐的女仆全都在一周内败下阵来,从此,无论女仆长怎么好言规劝,那些逃兵也完全不想再接受这样的任务了。
为什么会这样呢?
她们似乎有一个共同点,不管对待工作还是背诵那本厚厚的女仆守则,在此方面她们都表现得很出色,甚至,更确切的说法是,似乎…她们天生就是为了来到此地而诞生的。
尽管别墅的规则很严格,甚至可以说是有些变态,但与之相对的是那份令人垂涎的高薪水。
在这里工作好过去工厂打工,用同样的时间可以换来十倍的报酬,这样对比起来,高下立判。
但,这其中不包括琪晶子。
她是被父亲卖来的,没有薪水,没有周末,只有工作,仆人的工作似乎永无止境,每一天都重复相同的内容。
而这,都是她自愿的,如果父亲觉得这样做可以让他的生活变得更好,晶子很乐意让他卖掉自己。
两年前,父亲卖掉了那座居住了十年的房子。
为了迎接自己这个新生命到来,他们可谓做足了准备。
父亲还有母亲选择在山脚建造这个新家,但他怎么偏偏要去借那个叫什么高丽贷的东西呢。
同年,母亲无法忍受这样四处流浪的生活,最终选择离开父亲,就这样过了两年,也就是晶子十二岁时,父亲把她送到了这里。
究其原因,是晶子对食物那几乎永无止境的欲望,每到饭点,她的肚子就已经饿得咕咕响了,但…因为可以吃的东西并不多,所以,后来晶子就只盛米饭,把菜都留给父亲和母亲。
为了自己,家里特地更换了煮饭的器皿,一只比晶子还要高的木锅,下面连着灶台。
煮饭时小洞内火苗摇曳,火星会从里面窜出来,落在地面变成乌黑的颗粒。
无尽的食欲给晶子以令人称奇的力量,或者说,正是她身上这股妖怪般的巨力才使得她不得不喂饱自己的肚子。
可是,那些能够填饱肚子的美好时光,就像晶子的家一样,已经一去不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