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残阳西下。
镇海市第一人民医院。
“她确实没有怀孕，这一切都是她的臆想。根据陈涵钰女士自述的话语，我能得出精神分裂症的结论。”
“此类病的症状表现为敏感、多疑、幻觉妄想、思维破裂等等，完全符合患者的现状。”
宽敞洁白的医院走廊上，身穿白大褂的精神科主治医生站在诊断室门前，对前方的林峰严肃开口。
林峰瞪大眼睛，张口想要说些什么。
但医生打断了他：
“你是她的家人吗？一般患者不会对所臆想的幻觉表现出如此深信不疑的程度，她这种情况非常危险，需要留院观察，你能让她签字吗？”
“我做不了主，我今天第一天认识她……请医生你询问她父母的电话号码吧。”
林峰别过头去，有些惋惜这么漂亮的女孩竟然是精神病。
医生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继而不解地发问：
“你和她素不相识，但她是怎么幻想出那么真实的你的？你真的和陈涵钰女士没有交际吗？她完全熟知你的喜好、性格乃至人生……”
他的话还没说完，诊断室内部忽然传来轻轻的敲门声，接着陈涵钰走出来，怯怯地开口：
“那个，能让我单独和峰峰聊一下吗？”
“我们可以在安静的室内聊吗？”林峰的目光投向医生。
医生无所谓地耸肩。
得到许可后，二人走进诊断室。
林峰四处打量，纯白色的墙壁构成的长方体，内置两张椅子以及隔在两者间的木桌。
他们刚坐上木椅时，陈涵钰便急切地发声，她的声音伴有令人心疼的哭腔：
“不要听他们的，峰峰，我不是精神病，我们是情侣，我爱你，我真的怀上你的孩子了，我们有很多难忘的经历……”
她的语言逻辑相当混乱，说出来的话经常前言不搭后语，但林峰认真地听了下去。
越听他便越加笃定陈涵钰确实疯掉了。
这女孩的描述里自己是个貌比彭于晏、富比马小云的高富帅。
拜托你仔细看看我的脸。
再仔细看看我的支付宝余额。
到底是你癫狂了还是我疯魔了？
可对于着急得快流眼泪的漂亮女孩，林峰实在没办法无情打碎对方的幻想。
他只好尽量维持温柔的语气哄骗道：
“好好好，我是你的男朋友，但是医生说我们的宝宝需要留在医院里察看，你乖乖躺在病床上等宝宝出生好不好？”
闻言，陈涵钰克制住抽泣的状态，泪眼汪汪地看向他，似乎是默许。
林峰松了一口气，从木桌上一叠文件的顶部抽下一张协议书，微笑地看向她：
“现在签下名字吧，留院是为了宝宝好。”
他将那张薄薄的、印满黑字的白纸递给陈涵钰，但她并未接下，反而轻咬贝唇，抬头看向林峰的目光中透出说不尽的悲哀。
林峰意识到不对劲。
他暗道这货不会这么聪明，知道这张纸是卖身契约吧？
他勉强笑着：
“怎么了？”
陈涵钰同样笑笑，可任何人都能明白其中的辛酸与苦痛，她颤抖着双手拿下那张纸，随即从笔筒里掏出一条钢笔，埋头写下自己的名字，笔迹歪歪扭扭。
等她抬起头，姣美的脸庞早已泪流满面，数不清的眼泪掉落在白纸上，干净的纸面上尽是缓缓流淌的水珠。她说：
“我知道这是精神病看管协议。”
林峰心底咯嗒一声，难以置信地看向她。
陈涵钰仍然是一副潸然泪下的模样，但林峰分明望到她瞳孔里的信任。她再次开口：
“我清楚我的记忆没有缺陷，我也不是精神病，但是我相信峰峰。既然你想要我签字，那我愿意相信自己有病。”
单身21年的林峰忽然被震撼到了，以往总是有人说爱情的威力，即便是为彼此陷入泥潭也在所不惜，现在他总算见识到了。
陈涵钰没给他回答的时间，紧接着道：
“我很爱你，能做到为你去死。我不明白为什么峰峰会忘了那些证明我们爱过的回忆。”
“可我一直将它们镌刻在骨肉上，它们会永远铭记于我的内心，而你的名字也早已融化进我的血液，我的每一处都是喜欢你的痕迹。”
陈涵钰不再哭泣，而是露出牵强的笑容，她手指窗户外的梧桐树，强撑道：
“看那里，峰峰，有想起什么吗？”
林峰下意识地望去。
清风拂过梧桐树葱绿般的茂密枝叶，纯白的云朵绕着宛如大海般碧蓝的天空，鸣鸟飞腾，啼声不曾间断，好似悠扬婉转的笛声在诉说爱意。
“这和我们高中时在教室午休见到的景色很像，我喜欢靠着你的肩膀看蓝天……你真的什么都想不起来吗？”
陈涵钰用红肿的眼睛盯着他，双手合十。
林峰能感受到毫无遮掩的乞求和渴望，他扭过头去，不再接触女孩可怜的目光，狠下心来回答：
“想不起来。”
说完，他突然觉得很烦躁，像是心底珍贵的东西被挖走一块。可她是个精神病患者啊，干嘛在意她那些无聊的幻想。
听到回答，陈涵钰凄惨地笑着，她似乎丧失所有力气，勉强将手臂支在木桌上令自己站起。
她踉踉跄跄地朝林峰走来，突兀地一把抱住他，下巴枕在他的肩膀。
夺眶而出的泪水顿时打湿林峰的衣服。
她啜泣道：
“我始终相信地球是圆的，即使背对背的人绕上一圈也是双向奔赴，两个平凡而渺小的存在也会有一场蓄谋已久的邂逅。”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你不记得我的存在了。”
林峰莫名感到心脏被攥住，心痛的感受由大脑遍布全身。
一种强烈的情绪促使他用力地环抱住女孩，仿佛陈涵钰本就属于他。
哭泣的女孩还在抽噎着说话，声音断断续续：
“人的灵魂与肉体并存，你失去我的记忆，等同于我的灵魂被抹杀、只剩一具空壳……这样一来，我不懂如何向你表达爱，明明以往只要口头说出你就会很开心。”
“所以，我无能为力，只能让黄昏中的残阳与日落下的晚风替我送给你一封信，内容就是我爱你吧。”
陈涵钰猛地挣脱拥抱，她看着林峰的脸，哭着笑了。
她深呼一口气，本柔软无力的身躯似乎爆发出无穷的力量，朝着落地窗狂奔。
林峰立马意识到她想干什么，连忙大喊“不要”。
不过为时已晚，她已经用背部撞破玻璃，锋利的玻璃碴子乱舞，宛若翩翩的蝴蝶，划破肌肤，迸发血液，打造出遍体鳞伤的鲜红女孩。
她的面部朝向林峰，最后的容貌完美地呈现在他面前。她的嘴唇一闭一合，林峰看得出来她在说什么。
“这是我爱你的证明。”
这是陈涵钰最后的话语，还是关于林峰的，不如说她的每一刻都是关于他的。
林峰发了疯似的跑到落地窗前，探头下看。
腥红、女孩。
这是她爱我的证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