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莱几乎是被阳光硬生生地晒醒的。
他依稀记得昨天下午自己的丑态——为了免单，不胜酒力的他硬是逼迫自己喝下了一整杯高度数烈酒。同行的提尔丝小姐倒是没什么问题，一杯酒喝完脸都没有红一下，好像还能再喝个五六杯。
喝完酒后，阿莱只感觉头昏眼花，脑袋热得无法思考。最后好像是在提尔丝的搀扶下才颤颤巍巍地一路走到督察校，进了职工宿舍。
直到现在，阿莱的头还是晕乎乎的。拜宿舍软软的床榻和较好的采光所赐，他昨晚休息的还算不错，醒的也比较及时。但从酒馆到督察校这一路是怎么走过来的……他完全没印象。
不知道提尔丝会不会笑话自己，他如此想道。
回到正题，今天是督察校新一届「粗金」的入校仪式，也是对他们这些新员工的欢迎仪式。毕竟是本部调来的人手，自然是要给那边面子，在接风洗尘这种环节还是要做到位的。既然人家请客，那阿莱就没理由不去，而且他也很想再见到提尔丝小姐，他始终忘不了她那如瀑布一般流至腰际的雪白长发。
督察校虽名义上直属于督察院总部，但其实还是海乐彦分部在管理。督察校作为培养督察官新星的重要机构，其规模还是十分可观的，特别是在自“浩劫”以来社会对于公共安全越发重视的环境下，任何关于督察院的事务就显得尤为重要了。
“好大……”
阿莱记得原先的督察校礼堂并没有那么雄伟。原本只能容纳几百人的小礼堂摇身一变，成了拥有上下九十六层坐席，能够让近万人齐聚一堂的巨型建筑。
“搞得这么大真的有必要么？”
座位有近万个，但却只有不到一千人落座，入座率仅有十分之一。在任何时代，督察校也总不可能招一万个「粗金」进校吧，那就不是在培养督察官，而是在培养军队了。一百二十年前拉曼帝国以收回皇室领地的名义大举入侵伊莎贝尔特区，双方苦战三年，最后以双方的共同妥协而告终——也就是《伊莎贝尔-拉曼协定》，拉曼帝国宣布撤军，与伊莎贝尔特区保持中立关系，承认伊莎贝尔特区是独立于帝国之外的存在——但相应的，伊莎贝尔特区必须成为永远和平地区，不得组建军队、发起战争。
阿莱的脑子里还有那么一点历史知识残留。建那么大的礼堂是一种对于资源的浪费，毕竟他也算是个节约主义者，很多东西也都是能省就省。
进入礼堂后，他习惯性地坐在了最后一排。这里距离礼堂中央的讲台很远，但先进的振金扩音器还是能让他清晰地听清楚台上的发言人的一字一句。
“咳咳，咳咳。好，麦克风正常……那么，女士们，先生们，我们将要开始今天的……那什么，什么来着？哦对，「粗金」入校仪式。鼓掌～”
扩音器开始工作，台上发言人那随意且慵懒的话语钻进了每一个人的耳朵——台下的学生和教职工开始躁动起来，纷纷对这番不着调的开场白表示意外。
阿莱觉得这声音有点耳熟。仔细一看，站在台上的正是昨天和他一同把「振金摇滚」喝完的提尔丝。今天她并没有穿昨天那件小洋裙，取而代之的是标准的暗色督察院制服。这款制服是紧身设计，目的是为了减轻重量，便于行动；偏于黑色的配色也是考虑到隐蔽性，同时也有一种凸显督察官身份的威严感。
这身装扮让提尔丝小姐的身体曲线完美凸显，她本人似乎对此感到有些难为情，于是又在制服的基础上增加了一件和她发色很像的——纯白的披肩。一黑一白，虽然制服本身的隐蔽性失去了作用，但不得不说……这种搭配确确实实地把这位如诗如画的女孩打扮的更加出彩。
“嗯……先自我介绍一下。我的名字是提尔丝，提尔丝·莱恩菲斯特。我将在接下来的数月时间里担任督察校的总监，负责保障你们在这里确确实实地充分受训。”
“提尔丝？”台下的骚动越来越强烈。“是那个提尔丝吗？”
“是「大督察」之一的那个？这样的大人物竟然来监督我们……这也太赚了吧？”
“快看，她好美……那银白的长发……错不了！”
阿莱能听到台下的议论声，但具体内容他听不大清。但提尔丝站在台上，说明……她并不是一个简单人物。
更何况，她还有拉曼皇室的姓氏。
“抱歉，这个……昨天喝了点酒，现在有点头疼，让我们加快进程吧。”
提尔丝扶了一手额头，看上去似乎在被宿醉所折磨。但阿莱一看就知道，提尔丝这家伙是装的——她根本是不想把时间浪费在这种无聊的仪式上罢了。
“酒？她看起来……不像是到了能喝酒的年龄啊？”
“提尔丝大督察……居然还有喝酒的习惯？”
大家都在小声议论着。虽然感觉这位督察官在仪式前一天饮酒的行为有些出格，但毕竟是「白金」级别的督察官，也不好当面提出质疑——
“小姐，你还喝酒啊？正好，我家的酒庄里有几瓶五十年的佳酿……要去我家坐坐吗？保证不会让你失望。”
突然，台下传来一阵突兀的笑声。阿莱定睛一看，在众「粗金」之中，有个很眼熟的面孔——
“哦？很有意思。这位「粗金」，你叫什么？”
“特尔。我是西欧里的长子，是凯斯特莱家族的第一继承人……相信我，你会喜欢我的——以及我手里的资产。”
那位少年温文尔雅地笑着。他具有年轻人该具有的一切特征，自信、昂扬、充满活力，也秉持着富人那份自以为是的高傲和自尊，就算是「白金」，他也认为她会向金钱低头。
这个世界不就是这样的吗？虽然大家都是人，但是金钱却决定了人到底是何种人。
“很好，特尔。你给了我很深的印象……但是根据督察官条例第四十九条，督察官任职期间不得收受民众礼品和财物，违者一律视情节轻重进行处罚——这你应该不会不知道吧？”
“我当然知道，提尔丝小姐。”特尔不紧不慢地说，“但你似乎不清楚金钱的力量能够到达什么样的层次。只要投入的资产够多，明天我就能让第四十九条直接消失，或者在这些字后面加上一条：‘特尔除外。’”
面对如此蛮横且多金的论调，提尔丝的选择是糊弄过去。
“凯特莱斯家族……我听说过。你们家族在商贸所的理事会中占三分之一席位。我只是个替人办事的督察官而已，凯特莱斯家的邀请，我可万万不敢应允。”
提尔丝微笑着把话说完了。特尔很受用，他认为这是提尔丝对他和他的家族的一种肯定和崇敬，但其实这些都只是场面话而已。
“也罢。既然提尔丝小姐……不，提尔丝总监还有顾虑，我不介意花上一些时间来让我们彼此熟悉。”
提尔丝点了点头。她清了清嗓子，继续用一种慵懒但不失清脆的声音不紧不慢地介绍道：
“各位，督察院作为伊莎贝尔特区成立不久便设立的机构，其主要的职能便是……便是什么？不好意思，忘词了。总之，督察校是督察院的后备力量，是……”
提尔丝眨了几下她那湛蓝的双眸，有些调皮地吐了吐舌头：“哎呀，不好意思，又忘了。华西老爷子给我写的词还挺难记……哎，督察校是个什么样的地方，你们马上就会明白了。”
匆匆将讲演的部分结束之后，提尔丝直接从腰带的小包里拿出一张折了又折的纸条。纸条上的内容似乎很重要，提尔丝特意将音量上调，宣读道：
“在场的七百四十二名「粗金」都听好，你们将接受为期三个月的督察官技能训练，考核合格者即可被授予「黄金」职级，成为一名正式的督察官。你们将按照入校时的综合评价等级来被分配至合适的教官，每十人为一小组，以此作为受训的基本单位……顺便一提，前十人由我来指导。”
按照等级来分配么……虽然有些不太公平，但是效率却有所保证。
“呵……如果我能选择的话，我一定会选择倒数十名。”
阿莱自言自语道。
“为什么？”
“因为……先不谈这个。”
阿莱的右手边突然出现了一个拄着拐杖的年迈老头儿。老头看起来六七十岁，身体却仍然健壮，只是脸上布满了皱纹，头上的发丝没有一根是黑的罢了。他似乎并不需要那根拐杖，对他来说，拐杖可能仅仅是一个装饰品。
“华西大叔，不，应该叫你华西老爷子吧……您这三十年过得如何？”
“咳……老样子，莱·凯尔——我没想到你会来海乐彦。”
阿莱微微一笑。他握住名为华西的老人那皲裂的左手，慢条斯理地开口：
“我也总不能一直在特区里醉生梦死吧。虽然我确实曾经有过那样的想法，但是……这不快揭不开锅了，只能重新出来混份营生。”
华西老人笑着摇摇头：“我虽然老了，但没那么老。你是来解决风雨会的，对吗？”
阿莱没有说话，只是给了老人一个飘渺的眼神。他将头转向正在台上毫无感情地念着名单的提尔丝，但握着老人的手依然没有松开。
“华西老爷子，这么多年了，您的「共振」还是像原先一样平稳。”
“哈哈！你还不如说我的水平一直没有精进。”
“不，您的「共振」和别人不一样。督察院有没有给您升职加薪？”
“我已经来海乐彦十年了。这个地方就是督察院的流放场……不说这个了。”
华西将头微微向阿莱耳旁倾斜，小声道：
“你打算怎么收拾海乐彦的烂摊子？”
“什么意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