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那日二人罡气尽泄，好似神鬼争嚎，刀剑齐鸣，有如雷亟荡天。须臾之间，四周一片肃杀，草木垂败，鸟兽尽藏。百米内无凡俗散人，合力以销罡气之威，百米外高楼皆满座，凝神而瞰刀剑之煞。这场打斗定算天下皆知，可在那次结束后，众人只道远处望不详尽，近端却看不真切。非一家之言，实目见而语。便知二人皆是兔起鹘落，难以目揣度。”
台上老者语毕，见到客人都沉醉在方才打斗的幻想中，便轻轻咳了一声，不再绘声绘色地继续说了下去：“无人知战况如何，无人晓胜负何如。但知经此一役，天下平而万事兴，方起如今盛世。”说罢，用力一拍惊堂木，唤醒了大厅之中的人们。
“你说最后的结局是如何？”
“不是刚刚念完，天下盛由此而始。”
“这个结局缺少韵味，明明尽是江湖事，怎么又算计到天下了？”
“我倒想知道那二人的胜负。”
“如果我是那天下无双的剑客，那必是我胜了。”
“就你这瘦骨头，也妄想成剑客？”
……
各家言论层出不穷，一时间，争执不断，叫骂不绝，竟与街头菜市口无二致。而将这番人声之景推至如此地步的，只有南陵第一酒楼——藏雨楼。
这间酒楼侧角，一位男人衣着惯常可见的袄子，袄子上还很是随意地打上补丁，正低着头，大口大口地吃着酒楼里的珍馐，偏处一个小男孩，容貌羞涩，两只手怯生生攥着男人袄边，眼睛却四处张望，满是好奇心思。
男孩实在忍不住，扯了扯男人袄子，道：“爹爹，刚刚的故事是真的吗？”
不等男人开口，隔壁自认的“剑客”却先大声嚷嚷起来：“哈哈哈，你这孩子真是没见识，小爷我在这楼听了几年书，听了不知多少罡气外放。却没见过真有人练出个玩意来，也没见过什么宝贝能藏在茅坑一样地方的。”话音落，还挑逗般指了指不远处的茅坑。
这话中不仅带有俗不可耐的比喻，还暗含着些许的讽刺。引得周遭侧目，片刻又转成哄堂大笑。只是不知是笑意为谁。
男人唇角好似翘起，又不动声色地复作常态。他知道男孩疑问从何而来，却不知从何解释。
哄笑声中，清细的竹箸声因掷而发，接着便传来一道声音：“兄台高见，家幼不经事，未曾知了天下事。”原来男人是抚了抚男孩的脊背后，就站起身来开口道。
然后他手托下颔，作沉思状，串着方才的话继续说道：“不过兄台竟然如此见多识广，想必定有妙想天开的故事，能让在座各位都耳目一新。”
“剑客”似没读出什么，反而多了几分自惬：“废话，小爷我什么江湖事没经历过，说个故事，那比占住茅坑还容易。”
说完，他便坐了下去，将手中酒碗满饮作润喉，似乎嘴里能讲出什么惊天动人的故事。
可在酒碗放下以后，他支支吾吾了许久，也只憋出了“话说”二字。
“想来兄台心中沟壑无数，不知该选用哪些。”男人做出了恍然大悟的姿态，继续道：“实在不必如此，任意挑来一二，拣些随口之词就好。”
话已至此，“剑客”脸上神色联翩，终于明悟了男人的心思，眼神逐渐泛起一阵怒意。“你这人怎么这般无礼，小爷我不过是点出了你儿的错误，你却使话术引我丢份。”
男人却不搭话，坐下后便一手拥着了强忍笑意的小男孩，自顾自地拿起了竹箸。
“剑客”怒意更盛，但好歹留了些智，知道此处不是闹事的地方，就只大骂了两句，又坐下对身边人诽怨了几句便不了了之。
可是，哪有那么多得饶人处且饶人的道理。只见男孩笑容未敛，对着男人耳语了些什么话，使得男人眉角因掂了笑意而下弯。
倘若少了先前的事情，那这幅画面便是极谐美的——亲善的父亲与自家稚气孩儿共谈快意事，只是少了位灵秀的妻室，但也让人出神般羡慕。
然而此刻落在“剑客”眼里，却又是另一方天地了——没见过世面的男孩正与他那心眼颇坏的爹嘲笑小爷我，我才不受这气儿。心中正有气儿呢，却是听到男人隐约的话语“跳梁小丑，不必理会。”
于是乎，在各位茶水酒客的眼里，便又上了一场好戏。
先是那“剑客”勾结左右，要为出气找底气。
接着便拍案而起，似作进攻的号角，“你这对父子气量忒小，小爷我都不计较你们，你们还讥笑我，真是丢份儿。”“剑客”准备完全，便先声夺人道。
“就是，看着模样挺好，怎的心眼如此之坏？”
“得饶人处且饶人的道理都不明了，怎么心思都放在辱没他人之上了呢？”“剑客”勾搭的两人也不堪示弱地争先开口。
“这样当父亲的如何教出好儿子？”
“恐怕儿子长大了也是这般不堪。”
……
几人越说越偏激，越谈越离奇，快把两人的十八代祖先都问候了个遍。
可男人照旧执箸而食，只有男孩在偶尔转头瞄上两眼，对上眼后就又马上转回去。倘若就这般，那实在不足再激起火气。
然而，男人偏巧开始对男孩说话。想必是跟未来生活的展望有关，能零星地听到什么“猴戏”“犬吠”诸如此类的词语。声音不大不小，恰恰能传到“剑客”耳边。
落一石尚能激起千层浪，何况这持续投石呢？
“剑客”本是身着长袖宽袍的年轻公子，这几番耍戏后，怎么咽得下这口气？也不顾及酒楼的颜面，挽起袖子就往前大步迈——本该有几分不羁的气派，奈何体如竹箸，实在难见威风。
不过短短几步，却没等走完。掌柜的却不知从何处先小跑了过来，一身肥硕的富态还在小幅晃动。大口喘了几下，就努力挤出个和气的笑容，接着开口道：“鄙姓黄，这小楼掌柜的，几位爷给黄某一个面子，不必生此事端，今日的茶钱就由黄某包圆儿。”
“剑客”听闻如此好事，以为是自个儿的面子大 ，便得意洋洋地道：“黄掌柜，不是不给您份子。是这对父子偏要我讲故事。”说罢，还拱了拱手。
“以和为贵，和气生财嘛！”黄掌柜先是照例打圆场，充当和事佬的角色，然后偏头望了望，就继续说道：“不过这位爷既然想听故事，那不妨让鄙人讲讲酒楼历史的小传闻，也算是有点新意。但劳烦勿要挂念，故事只是口口相传的，当不得真。”
……
只有寥寥几人看见，在掌柜小跑前，男人挥了挥手，指了指那公子哥，又在不知何时，面带笑意地点了点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