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水漫于天穹之上，云鼎之巅，裹挟着夤夜而下。它们在毗邻人间的地方，进行了神鬼莫测的转变。
一滴水挂着液般的尾，却悬戴着发亮的盔。一头扎进白茫茫的雪中，再难寻见踪影。这并不是一滴水的特立独行，是苍天之下霖露的狂欢盛宴。他们肆意地舞动跳跃，挥霍着他们比蟪蛄更短暂的春秋。
暴雨会掩埋一切可疑的痕迹，更何况是如墨的夜中，这场盛大到连.藏雨林都难以遮蔽的冰雪夹水呢。
至少丘陵是这般觉得的，毕竟他此时也只能思考这些了。
一个时辰以前，师父以声唤他至藏雨林最大山洞处。
他适当调整了气息，就快步弹射而去。
洞中已汇聚了相当多的人，对丘陵来说他们不过点头之交的师兄弟，故而他也只是面带微笑地站在靠近洞口的位置。
“今夜星轨未定，蟾宫盈余，彗芒扫尾逐月，霭雾祛服礼天。符正合之时，身躯强劲大有裨益，以擢内劲之升。”洞中传来师父的声音。
“你们个人苦苦修习多日，也难与今夜对练相较。故你们各自寻伴，双双对练，以勘察己之缺，透悟人之长。”然后抛出个红玉般的小球，稳当地落在中央之位。“此球有凝神聚思，平心静气，舒畅气机之效。”
众人听罢，知道了这是个难寻的捷径。各自寻找契合的同伴，就地对练起来。丘陵只是站着，很快就有人找上了他。
两人站定，互报姓名后，就打了起来。
不过几刻，丘陵便抓住了那人的破绽，凝气于掌，将那人打落在地。
双方各自拱手，没有多余的谈话。
很快就又有人找上了他，丘陵看出那人身上的内劲如常，不似有伤。他环顾四周，发现了众人皆是不约而同地寻找看上去势均力敌的对手。
丘陵并未多想，只当是武者应有之义。
这次的对手面容可谓清秀，手中提着木剑，示意这是自己的武器。
“杨树。”
“丘陵。”话音刚落，丘陵便攻了上去。
杨树也不废话，持剑而顶。焦灼片刻，丘陵又跃至一侧，引动四周气机，飞速环绕杨树，寻找破绽。
杨树屏息敛声，剑立于身旁。丘陵以为杨树会等待自己出手，于是将一身内劲集至拳上，试图一拳敲定胜负。
不曾想杨树凝神良久，竟是在引动内劲，气劲聚于前方，一掌推出。丘陵讶异于这一击，便被击飞数步。
丘陵不忿于对方先偷袭，稍稍凝了气机，便又飞身而来。杨树只是侧身而避，在丘陵飞至身前时再用剑拍去。
丘陵气机被打散，内劲也再难调动，直接跌落在地，呕出血来。
杨树收剑在侧，拱手后想要将丘陵扶起来。丘陵刚握住他的手，却听他说道：“太骄傲了些。”
丘陵不免生愤，也不在乎他说的正误了：“真实麻烦杨师兄您了。”然后起身拍了拍灰尘，就背对着杨树走。
杨树只是叹了声，便往更深处走去，似是想要找到更合格的对手。
丘陵其实也走不远，因为没有人会摒弃今夜修炼的大好时机。于是他找了个相对静谧的角落调整状态，并观察其他人的打斗。
所有人都在使出浑身解数，将自己的武技如竹筒倒豆子般挥洒而出。正因此，难免有了血渍溃散于地。
没有人会注意血渍，因为那看上去太平常了。可红玉小球如同把血凝炼其中一般却越发深邃，似是要把清辉的月光都揉杂污浊的黑暗。
随着战斗的众人挑至更加强大的对手，对战所需的时间与地面的血泊越发浑厚。丘陵也在适当的恢复之后，再开始了战斗。
与前两次不同的是，对手虽然武力并不高深，却皆是拼命三郎般的人物。哪怕已经眼角渗血，眼眸布满了血丝，他们也不生怯。只是在聚气、飞扑、冲拳或劈掌等动作上循环往复……兴许还要多个被打飞的动作。丘陵也未曾思索原因，因为他也感觉自己血气沸腾了起来，全身能够更为流畅地调动，挥拳出腿也更加利索。
鲜少有人知道血气澎湃的原因，众人皆以为是对练之中的热血互相感染。杨树却是个个例。他知道罪魁祸首就在身旁，可他并不能轻举妄动。他要等，等一个人来帮他。在这之前，他也得压制住狂躁的戾气。
先前，杨树与丘陵战斗时，以为丘陵会是个好帮手，毕竟稍后的事情一个人可不好处理。于是杨树提出他的不足，其实是示好。不过，丘陵无意理会其中暗藏的意思，只觉得杨树是得胜后的小人自鸣得意。
墨红的血色浸润了月光的华美，让人望而生厌。也惹得人心更加躁狂。
隆！
这是丘陵自杨树后碰到的第五人了。因为那人实在莽勇，丘陵不想也难以控制自己的气力，将那人打到了山洞的墙上。
他开始觉得自己输给杨树只是個意外。他想再找杨树一战。
于是他飞身而入，看到杨树的刹那就运气击去。
杨树在气掌离自身五步时才发现身后的攻击，可他此刻正在与另外的师兄弟对剑，如何腾出手来应对后方的攻击，若是他避开了，与他对剑的人便会遭受这无妄之灾。
所以他只好强受了这气掌，然后聚劲于剑，顶开了对剑之人。才堪堪顶开那人，丘陵又至面上，杨树被迫跃开。丘陵一击扑空，当机立断地飞身追赶。而那对剑之人也不堪示弱，弃剑冲拳而来。
一个正常人如何抵过两個不要命的疯子？
杨树自认没能想到，但他起码保有基本的清明。于是便向那红玉小球奔去。
丘陵浑然不觉自己的异常，只是与身旁那人一同上演追逃游戏。杨树一边逃一边解开腰间酒囊，向丘陵掷去，想要以此唤醒丘陵的癫狂。
按常理来说，这囊酒的的作用相当于击水至脸上，那就趋近于无。可对丘陵来说，酒是父亲丘珅的不可沾，他自然也厌极了酒——虽然也厌极了父亲——所以他面上被酒沾湿后，好生气愤，他将空荡荡的酒囊一把握住，又扔还了回去。却不知怎的，杨树抓住酒囊后，竟然脱口了一句并不合宜的话。
“买椟还珠？！”话音不大，只够这三人听见。可却如平地惊雷般在丘陵心中炸响，他回想起了母亲丘西夜色深浓中的温婉笑容，那是他此生亲历的少数美好。
他的脸上还沾湿着酒，脑子里已经从丘西为他讲故事运转到了父母的墓冢。也正因这情绪的跌宕，终于如晨钟敲醒了混沌中的丘陵。丘陵停下了追击，引动气机，击晕了另外一人。
“万幸。”杨树松了口气。
丘陵挂起了惯有的微笑，促狭道：“杨师兄似乎也很骄傲。”
杨树不接这话，反是严肃道：“你师父有问题。”
丘陵向来是尊师重道的，如何能信杨树的凭空之言。但他也注意到了杨树口中的“你师父”。
杨树只是道：“你的血气深重，是那红玉小球作为。若是不信，随我破了那球便是。”
丘陵回想起今夜古怪的戾气，却仍是将信将疑，“师父怎会让你靠近那球？”
“我以血气外放，接受这小球的影响，假意挑战你师父便可。”
“可若是师父不曾有问题，我又如何自处？”
“你只需也作同样姿态，替我拦住其余弟子，我自有法子证明你师父有问题。”
丘陵思忖，这可不算欺师灭祖。于是勉强应下了。
杨树秉持着自己眼光一定不差的想法，开始了自己“深谋远虑”的计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