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了,只是来公平打一场。’那人如此说道。”
黄掌柜接着说。
“那日二人罡气尽泄,好似神鬼争嚎,刀剑齐鸣,有如雷亟荡天。须臾之间,四面肃杀,草木垂败,鸟兽尽藏。百米内无凡俗散人,合力以销罡气之威,百米外高楼皆满座,凝神而瞰刀剑之煞。这场打斗定算天下皆知,可在那次结束后,众人只道远处望不详尽,近端却观不真切。非一家之言,实目见而语。便知二人皆是兔起鹘落,难以目揣度。战毕,天下兴。”
男孩扯了扯男人的袖子,在男人耳边悄声说了句话。然后男人又对男孩说了句什么。
男人依旧吃着东西,淡淡道:“黄掌柜颇不厚道,怎的还模仿前个戏本呢?”
黄掌柜笑笑:“前个戏本是在下近期编撰。经商的人,大都才学鄙陋,哪能构思个第二出。”
这两人算是有说有笑,可其中藏雨楼有关之事把在座几乎都惊讶到了,不知说些什么才好。
良久,“剑客”叹然道:“莫不是真有罡气,内劲的武学之流?”
黄掌柜笑容不改:“怎会?正如前言之语,故事不过口口相传,当不得真。兴许是家父在藏雨楼建立之初,为吸引酒客之法罢了。”
……
丘陵与那人竭尽所能的大战了一场。
二人皆是当世最顶尖的武者,一人握刀,一人持剑,斗的天荒地暗,难分伯仲。
金碧辉煌的“战斗台”都被磨灭了,何况四周草木之流?
可谓是“天地开辟,日月重光。”“肃清万里,总齐八荒。”
末了,丘陵因为先手以一敌四耗费了气力,便棋差半招。
二人对坐。
“又是这样的巨坑。”丘陵道。“不过这次是我亲手造就的。”
“你猜到我是谁了?”那人道。
“一招一式,有迹可循。”
“这也是当年你能活下来并缔造‘地险’的原因吧。”那人说着,一边想要摘下面具。
说来也怪,这面具在两位平分秋色的高手之间,竟然崭新如故。
“所以当年都是你有意为之?杨树。”丘陵如此说道,做出了严阵以待的姿势。
……
杨树自出生起就是个孤儿。
兴许是怡红院里的某个姑娘怀上了狎客的孩子,兴许是出生后父母患病而走……
反正在如此时代,多的是像杨树这般的孤儿。
但杨树命好些,入了个姓杨的大户作家奴,在千字文中取了个字,唤作欢奴,勉强能养活自己。
不过杨树面容算得上清秀,正如狗血烂俗的情爱戏本子一般,杨家长女不可自拔地爱上了这个唤作欢奴的人。家里人拗不过,只得让欢奴入了赘,赐姓杨。
长女觉得欢奴不懂情爱,时常调笑他是个木头疙瘩。于是赐名树。
杨树一名由此而生。
而后,杨树替杨家主跑商,出发远门,大有承替家主之势,却引得杨家的长子不满。
就在他一次跑商回来,却看到了杨家长子请人来杀他。那人正是丘陵日后的师父。
可杨家长子生性暴躁,惹恼了老者。老者便催动红玉小球,炼了杨家上下满门。
杨树躲着,看着红玉小球夺目的光,看着杨家长女七窍流血,看着学语孩提哭到干瘪,看着杨家家主手持着剑冲向老者,却又巍然坠倒。
然后又望着歹毒的长子带着惊怖与恐惧炼化在红芒之中。
杨树情难自禁地啜泣着,甚至不敢发出声音。只知衣襟沾湿,鬓角溶水。
等到再也流不出什么,老者早已飘然如仙地离去了。
灭族之恨,不共戴天。
他颤颤巍巍的身子里只剩下报仇的思想。
他设计撞上了老者,凭借着通过杨家武学练就的好底子,毫无悬念的成为了老者的弟子,才有了那日对丘陵“你太骄傲了些”。
可那又何尝不是杨树对过去的自己所说呢?
但他终究还是低估了老者的强大,差点亡命在那场瓢泼大雨。
天可仁兮!
暴雨打醒了杨树,毕竟他只是竭力而晕倒。在他看到群狼之后,又充斥了绝望。
地可仁兮!
那颗丘陵没来得及拿走的红玉小球,如魔鬼的低语,对着场内唯一清醒的杨树说:“抓住我,炼了所有。你就是第一。”
杨树拾起了红玉小球,微微催动,便只余遍地骸骨。
之后的日子里,杨树隐居山林。他不敢外出他怕压制不住自己的欲望。红玉小球如同魔鬼派来的契约,一旦使用,终生难逃。
他无数次想要放任自己,
“不如就当个天下第一。”
可又一次次的克制,
“我杨树不是像那人一样的魔鬼。”
也导致了他极速的衰老。
其实自打他报完仇后,杨树就陷入了迷惘。因为他讨厌像有极高武力的老者一般,对弱小者生杀予夺,对实力高强者阿谀奉承。可他现在却是同样的拥有这般高强的武艺。
杨树想要废了自己的一身武功,又怕沦落像当初一样的光景。
那一天,他再也压抑不住自己想要炼化的欲望,于是他吞服了红玉小球。
“原来世界是这样的。”他沙哑的开口道。
……
杨环平静的对丘陵叙述了他的一切。
丘陵彻底呆愣住了。
“其实当初我也没想过我能活下来。”杨树的声音依旧沙哑。“得感谢它。”
“所以那个红玉小球到底是什么?”
“它是世界的眼睛,唤作‘回’。这也是我知道你会来的原因。”
“那你接下来要干什么?”
“与你的想法一样,止干戈,废天下无用之武学。”
“你是如何知道的?”
杨树不再回答他的问题。
“现在方法就摆在你眼前。我把它称为‘回天’。”
回天,回天。
丘陵觉得自己懂了。
他两只手抓着杨树的肩膀,“你要自己去死?”
“快来吧,我现在还有能力修正这个世界。”
“你凭什么承担这么多?”丘陵吼了出来。
“快,我们的力量本出一源,你会知道怎么做的。”
“我问你凭什么啊?”丘陵有些哑了。
“回天乏术,而我名杨树。”
“这算什么理由,那难道不是你自己取的名字?”
“那,就凭我刚才赢了好不好?”
丘陵陡然沉默了。
杨树大笑起来,又抬高音调道:“快呀,你到底在犹豫什么?”
难以抑制的,丘陵的手有些发抖。可他分明是当世不可小觎的强者。
他尝试着感受杨树的身体。
“这就对了嘛。”杨树咧嘴笑着,张扬又恣意。
丘陵不知说些什么,他只是感觉好像脸颊上有什么东西划过。
是了,那是眼泪。当初埋葬丘珅和丘西的时候,都未曾有过的东西。
“有机会的话……来我们的酒楼,我请你喝酒。”丘陵的口有些发涩。
“那记得把我的酒囊满上,老大。”这是丘陵听到的最后一句话,然后他就晕了过去。
……
雪声依旧。
“所以,老大没事,杨树兄也在?”黄石听着李牧的叙事,问道。
“与杨树兄战前,就叫我早赴南陵。我只是远远望去。”
“起初你我所说原来皆是试探。”黄石突然笑了笑,“所以天下武学尽失,便是出于杨树的手柄。”
李牧也笑,“他同时修改了整个世界,再没有罡气内劲可言,‘地险’的兄弟们则调配的各得其所。所有人都会忘了那段过去的存在。”
“只剩下我们几个?”
“也许是。”
“啊,那俺们怎么找到老大?”秦义突然插嘴。
黄石望向了李牧,李牧却表示不知。
“老大最后跟我说的便是这酒楼,那我们便好好经营这酒楼。把方才所说所叙节选分段,改做说书戏本。总有一天,老大会找过来的。”黄石坚定道。
……
藏雨楼内,众人听完黄掌柜的解释,也都不追究。原有的说书人继续敲着惊堂木,台下的人依旧醉生梦死,“剑客”也许又会成为书生,将军……
又有谁知?
黄掌柜将那男人邀至楼上包间,拱手道:“丘老大,家父卧病在床,实在不便。”
“为何会将我认出来?”
“家父曾重金聘请画师,将丘老大神情面貌摹临八九。自然可知。”
丘陵笑了笑,黄掌柜继续道:“李牧将军与秦义将军一同出游,尚未归来。”
“那就不打扰黄石兄休息了。但还有件事儿麻烦你们。”
“黄家上下愿为丘老大赴汤蹈火。”
“不必如此,我现在也是一介凡俗之人。”丘陵顿了顿,拉出了躲在自己后方的孩子。“这孩子,应是杨树兄的转世。他不该承受那么多的,有酒喝,平安快乐就好了。把他收在这儿打杂吧。”
“是。”黄掌柜恭敬道。
“爹爹,我想跟着你。”男孩委屈道。
“我们的故事过去了,已经足够精彩。接下来,你该有更精彩的故事。”丘陵劝慰道。
毕竟就像男孩方才听故事时的问题,“爹爹,这是你的故事吗?”
“不,这是我们的故事。”丘陵如是说道。
……
丘陵走出了酒楼,缓声唱道:
“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
是非成败转头空。
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
白发渔樵江渚上,惯看秋月春风。
一壶浊酒喜相逢。
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