递出烧香钱的同时另一只手收下回礼,在前台完成签到后,荀耀文朝面前这位神色肃然中透着难以掩饰的悲伤的中年女性点点头,随后一言不发地走进葬式会馆。
会馆里面很明亮,但依然驱不散耀文心中的阴霾,他伸手扯了扯黑色的领带,这身黑色的西装并不是他平时会穿的类型,因此感到有些不适。耀文小心地藏起这一点,不动声色地融入进前来参加告别仪式的宾客们。
身着黑色庄严服饰的宾客们与会馆内有些凝结的空气交错在一起,他们三三两两地站在会馆内,大多都在小声地交流些什么。
没有特别地去偷听,因为耀文其实对死者也并没有那么熟识,如果不小心听到些不该听的事情,那也确实挺让人尴尬。
放眼望去,跟自己年龄相仿的来客并不少,基本上都散发着大学生的气息,毫无疑问都是死者的大学友人。
相比起自己来说,那些人才是死者真正的朋友,而自己只不过是偶然间成为第一个发现遗体的人,且与死者在大学里仅有寥寥几次的碰面,在大学里也谈不上什么交情。因此耀文之前也在心中问自己究竟要不要来参加这场告别仪式,不过最后他也没有过多犹豫,还是穿上新买的这套黑色西装过来了。
望向会馆中的白色棺椁,耀文轻轻吸了口气,棺椁被好看的花圈和水果篮子包围,祭坛上那个黑白照片中笑得很爽朗的女生,此刻正静静地躺在棺椁里的花海之中。
前原瑞穗,她与荀耀文同届,是就读于列尔塔公立大学的一名即将毕业的学生,生前是个在大学里很受欢迎,看上去朋友不少的外向女孩。
与在毕业前夕仍然处于迷茫当中,前路未卜的荀耀文相比,前原瑞穗显然拥有经营得不错的人际关系以及优秀的学业表现,还同时是学生会前会长,社团负责人,家庭条件似乎也是上乘,可以说不管哪个方面来看都与荀耀文是两路人。
可是为什么呢,为什么她这样的人却不得不躺在那里,变得无声无息呢?
不,或许耀文在内心里是知道的吧。
荀耀文现在也依然能清晰地回忆起那个傍晚,在红霞中,瑞穗被吊起的身躯在天台的栏杆外因为凉风而轻微晃动的样子。
原本应该惨白僵硬的皮肤在夕阳的照耀下反而透出一股略显诡异的美感,仿佛她仍旧是活生生的人类,并且正在继续散发她那股活泼的魅力似的。
会馆的人群里有一对神色特别的中年男女,那是瑞穗的父母,耀文看到他们与瑞穗生前的几位大学朋友对话结束后便走了上去。
“叔叔阿姨,请节哀。”
前原太太用有些低落的声音回应耀文:“谢谢你,你是耀文对吧……谢谢你找到那孩子,如果不是你的话,那孩子有可能还会在那里继续受凉,也不知道要遭多久罪。真的很谢谢你,耀文。”
耀文可以感觉得出来,这些话不是随便说说装个样子的,就连前原先生也紧接着说出口的“孩子,谢谢你能跟瑞穗成为朋友,她生前虽然很活泼开朗,不过以那孩子有些别扭还是说固执的个性,也给朋友们添了不少麻烦吧?”,这样的话里也透着真诚。
“不……”耀文本想否认,可能是这对父母误会了,毕竟自己跟前原瑞穗的关系真的算不得朋友,但是现在既然人已经不在这了,那否定这件事情也没有什么意义了,还有可能惹得瑞穗的父母伤心,“不如说,很抱歉,没能够早点发现她,如果我早点过去那里的话,也许还能够挽回。”
前原太太的眼角渗着泪珠,但她还是很克制自己的情绪,握住了耀文的手:“不管怎么说,还是谢谢你。”
“嗯。”良久之后,耀文只能这么回应。
瑞穗的父母离开之后,耀文又变成了一个人的状态,不过他现在的心中涌现了一些挥之不去的疑问。
虽然瑞穗的父母表现得确实很爱他们的女儿,耀文也看不出他们有半点说谎的迹象,但是自己的女儿被判定为并非他杀,难道他们不觉得奇怪吗。
那个就算是在大学里没交过几个朋友的耀文都有所耳闻的前学生会长,在这么年轻的时候,在身边有那么多朋友,即将大学毕业迎来新生活的时候就这样死掉,难道不会疑惑吗。
“这也太奇怪了吧。”
就算是身为彻头彻尾的外人的耀文也萌生出了奇怪的想法——她家庭方面是不是有些问题?
不,也许那对父母也对他们女儿的死抱有着很大的疑问吧,去怀疑她的父母还是太武断了,只是……
“那个……我刚刚看到,你跟那对夫妇说话了——莫非,你跟那孩子很熟吗?”忽然,耀文的肩膀被人轻轻地拍了一下,思绪瞬间中断的他轻颤了一下,定了定神才回过头去。
发出清冷的声音朝他搭话的,是一位很奇特的少女。
她穿着黑色的丧服,容貌精致,肤色雪白,留着水青色的微卷发披在肩上,身材很好,纤细的地方足够纤细,丰满的地方也能牢牢吸引她人的眼球。
——刚刚在人群中有看见她吗?
一时间耀文有些疑惑,这个看起来高中生年纪的女孩,应该是在自己之后才抵达的,毕竟她真的看上去很漂亮,那头水青色的长发更是让人完全挪不开视线,如果把她放在一群穿着黑衣服的人当中,那一定立马就脱颖而出,但明明是这样自己却没有注意到她,耀文有些怀疑自己的视力是不是变差了。
她的脸上挂着浅浅的笑容,但耀文总感觉少女那被青色浸染,显现出一股透明感的美丽双眸中好像没有夹带着任何感情。
“你好?”耀文长时间没有回答,让少女本来就有些清冷的浅笑更加缓和了一些,她继续用那好听的嗓音提醒站在她面前的耀文。
“啊,抱歉。”耀文回过神来,低头看向比自己矮了大概一个头的少女,“那个孩子……你说的是前原同学吧。”
“嗯,我说的是她。”
“不,我跟前原同学仅仅是同级生关系罢了,如果你要问熟不熟的话,那我的回答是我们几乎没有交集。”
那青色的眼眸盯着耀文看了一会,随后少女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是这样啊,不好意思打扰你了。”
随后,少女转身离开,走进了人群里。
看着她的背影,耀文疑惑着。她是谁呢,是前原同学的朋友吗?可是看起来不像是大学生啊,是前原同学在校外的友人么?
“算了,不管是谁,也不会跟我这个即将毕业了还是找不到未来出路的废柴大学生扯上关系的吧。”
耀文自嘲地笑笑,随后默默地站到会馆的角落内,变得更加不起眼。
他用仿佛局外人一般的淡漠神色看着正在进行社交活动的人们,果然为这个少女去世而感到悲伤的人看起来并不那么多,甚至就连耀文自己本身也因为对瑞穗不甚熟悉而没有办法感同身受地体会到那种哀伤。
没过多久,告别仪式正式开始。
瑞穗的父亲神色庄重地站在会馆的工作人员为他准备的立式麦克风前,藏起了悲伤的情绪,开始致悼词。
“感谢各位来宾百忙中前来参加小女前原瑞穗的告别仪式,我是她的父亲前原岩正。”
“坦白说即使到了现在我也没有办法接受瑞穗的死讯,充斥着不甘心和疑惑。但事已至此,我只能一边承受着悲伤与内人互相扶持,一边继续活下去。”
“那孩子是个很温柔的人,回想起来的话,虽然最近一段时间因为工作上事务繁忙的缘故而有些冷落了那孩子,但是她也从来没有向我这个不合格的父亲抱怨过这一点,她一直是个很坚强的孩子,即使我和内人陪在她身边的时间正在变少,但她也能够找到这么多友善的朋友们陪伴在她的身边,我很为她自豪。”
“我不知道那孩子最后的时间里到底在思考什么,但是假如,我在这段时间能够更充分地待在瑞穗的身边,也许事情就不会发展到这地步吧。我真的很悔恨,很想继续跟瑞穗说话,现在的我即使有说不尽的话,也没办法再听到那孩子的声音了。”
说着说着,前原先生似乎已经有些无法控制地颤抖起来,前原太太则来到他身边伸手扶着他的肩膀,似乎在给他传递力量。
前原先生平复了一下心情后继续说着悼词,耀文注视着这对父母的样子,又想要推翻自己的想法了。
他们似乎真的不清楚自己的女儿为什么会失去生命,而且他们和前原瑞穗在家庭中的关系似乎也挺和睦的。
前原先生和前原太太两人漫长的悼词结束后,祭司开始在一旁诵经。
诵经的流程之后,耀文和其他来参加告别仪式的人同样,从工作人员那边得到了一朵花。
那是一朵鲜红色的扶桑花,让握着这朵花的耀文想起了那个傍晚,那天挂在天台栏杆外随风轻摇的前原瑞穗身上,也被那样鲜红的晚霞所浸染。
深吸了口气把脑子里的景象暂时压下,耀文站在排队献花的人群里,就在这时,他忽然看到队伍前方好像有一抹醒目的青色在视线角落里一闪而过,耀文下意识地望过去,发现是刚刚消失在人群里的水青色微卷发的少女。
她正站在棺椁前,浑身散发着清冷又认真的气息,她将手中所持的鲜花放在前原瑞穗的身边,并默默地闭上眼睛朝逝者告别。
“……”她双手合掌,嘴唇轻轻抿着,盖住眼帘的眼皮下,细长的睫毛反射着会馆顶灯的灯光,看起来就好像在闪烁一般。
那副场景,太过于神圣了,少女全身心地专注在祈福和告别的姿态,令耀文不由地感到了憧憬。
周围的人们似乎也被眼前的这一幕所震撼,全部都注视着这位少女。
连耀文都忘却了时间,不知道过了多久之后,少女忽然睁开了眼睛,接着好像是有所察觉一般,转过头来,用眼角的余光瞄了一眼耀文这个方向。
——在看我。
——她在看我。
虽然这么想有些自大,但耀文内心就是有那种感觉,对方在注视自己。
水青色的少女嘴角微微翘起,露出了不同于起清冷气质的一丝温柔的浅笑,又带着一丝诡谲,而耀文则被这个笑容惊了一下,仿佛被发现做了坏事一般急忙收回目光,低下头看地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