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架传闻中被诅咒了的钢琴不知不觉间消失了,琉璃再度恢复了原本那副优雅的样子,身上的漆黑水手裙依然崭新。
耀文站在建筑平台上,本来还愣愣地看着斯特万院长最后消失的地方,不过整个医院忽然开始颤动起来,他站在摇摇欲坠的建筑平台上大惊失色起来。
琉璃轻轻跃起,再度用公主抱的方式将耀文从住院部的平台上抱了下来,两人站到医院的围墙外。
眼前的废弃医院,在一阵猛烈的晃动后,建筑分解为了尘埃,散落了下来。
医院中间的大坑仿佛化作黑洞,将散落的砂砾全部卷了进去,就像是漩涡一样,于是,恒光医院的踪迹,就这样在琉璃和耀文的眼前消失不见,只剩下一个破碎的巨大坑洞。
两人都用复杂的眼神看着可以说是由他们造就的大坑洞。
这件事情虽然前后也就不到一周的时间,不过耀文和琉璃总感觉就像是过了一个世纪那么漫长,至少耀文现在只想躺在床上好好休息,他这脆弱的肉体凡胎可不像是琉璃那样不需要睡眠的。
忽然,耀文抬起了头,发现天色不知不觉已经开始变亮了,自地平线的边界处,朝阳正在缓缓升起。
“黎明了呢。”琉璃轻声在耀文的耳边说道。
“嗯。”
耀文点了点头,望向那轮初升的太阳。
是时候该回去了了,本来他其实已经做好了今天把命搭在这里的准备,好在看上去一切都平安结束,自己也可以回到过去那种无所事事,烦恼着未来出路的日常中了。
尽管他已经算是毕业生,那个宿舍也多半不会再回去几次了,但是他还要再回去向沃利斯道声谢才行。
“说起来,我在瑞穗家里,从她的双亲那边听说了。”
站在耀文的身后,琉璃伸出食指点了点自己的额头,好像在回想着那时候的事情。
“从以前开始,瑞穗的双亲就认为她是个很坚强聪慧的孩子,很早的时候就表现出了强烈的独立意识,但也许就是这样吧,对瑞穗放下心来的前原夫妇俩,可能没有想到,瑞穗其实很寂寞的吧。”
“升上大学后,就连耀文也和瑞穗疏远了,所以瑞穗才强迫自己去交新朋友的吧——我在猜,初中和高中的时候,瑞穗是不是除了耀文以外就没有亲近的同学了呢。”
耀文回想了一下,露出了寂寥的表情:“也许吧,那个时候我也没什么朋友,只有瑞穗肯陪我说话,没想到她也是一样的啊。”
“我还以为像她那么厉害的女孩,肯定有很多朋友。”
“因为她很自主吧?”
琉璃看着大坑洞里最后一缕火苗消失,微微低头,眼眸沉了下去:“所以,那孩子才用坚强的外壳来武装自己吧,即便自己给自己架起来的坚固堡垒会让自己透不过气来,但因为没有其他人可以求助,所以只能在堡垒内侧举起武器和外面的事物对抗,直到和耀文你成为了朋友,她才第一次朝同龄人敞开心扉吧。”
“仔细想想的话,之前也是,就算碰到了那么诡异绝望的事态,瑞穗也没有把事情告诉父母的想法,只是自己一个人去别的城市寻找除灵师,还前往了穹顶寺。”
“直到最后关头,虽然瑞穗已经失去了绝大多数的理智,却还是想着保护身边的人,才把写下了重要话语的笔记本交给耀文。”
耀文听着琉璃话语里所描绘的瑞穗的形象,叹了口气,发现自己大学这数年间没能理解瑞穗,所以才会一点都没有意识到瑞穗身上发生了什么事:“结果到了最后,她还是贯彻着她一贯的坚强,独自面对斯特万院长,靠着自己的意志抵抗住了对那个医院的恐惧。”
“嗯,那孩子并不是真的彻底绝望了,”琉璃看向耀文,视线微微朝着耀文肩膀后面飘去,“只是为了保护身边重要的人,而选择独自承担,独自战斗。她也许觉得,就算她忘记了许多的朋友,但还有一个人没有被遗忘,只要是为了记住耀文,并且被耀文所记住也好,她也决定依靠自己的意志来做个了结。”
“只是她没料想到,最后耀文你还是差点出事了。”
耀文只好尴尬地苦笑:“这点就没办法了……”
“所以,瑞穗其实和家里人关系很好吧?”
“那是当然的,瑞穗为了不让双亲被卷入进来,从一开始就抱着把一切带进坟墓里的打算,从这点上比起来的话,就连耀文也输了一筹呢。”
“……为什么要拿我和她的父母比较啊。”
“但是,”琉璃的眼眸朝着他看了过来,“耀文不可以学她哦,因为瑞穗这么做就是错误的。”
“也许今后还会遇到很多像这次一样的难题,纵使如此,耀文和瑞穗也不能再选择独自面对。”
“拥有能够独自面对一切的勇气是一件好事,可是这份勇气却不能只是单纯地用来孤独前行,人与人之间都是通过互相传递着勇气,借助彼此的力量来让彼此变得更加强大的,孤独的勇气只会因为缺乏依靠而慢慢消失不见。”
“明白了吗。”用有些严厉的目光紧盯耀文,琉璃身上燃起了强烈的气势。
“呃,所以你那时候才那么生气啊。”耀文回想起昨天晚上琉璃跑来她宿舍里找他要瑞穗的笔记时好像在生闷气的样子,不由笑出声来。
琉璃抿着嘴唇:“当然会生气,如果我能早点回来,如果她能再坚持一下,就是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而导致的悲伤的故事,我对此很生气。”
“毕竟,我比较讨厌悲伤的结局,所谓勇气,应该是为了能够让彼此能够幸福才存在的。”
最后,以这样的话语作为总结,这起事件就这样落下了帷幕。
在驱散了内心阴霾的阳光之中,琉璃将食指竖起,轻轻搭在唇前,朝着耀文身后若隐若现的某位少女露出无暇的微笑。
而那位名为前原瑞穗的少女,也朝琉璃展露出了同样明媚的笑容。
对暗中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的耀文,长出了口气——黑暗退去,黎明已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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围绕着「噬人魔窟-废弃病栋」这个都市传说发生的一切,到这里算是划上了句号,在回到宿舍好好补了个觉,直到中午醒来后,耀文被琉璃从宿舍里拖了出去,前往了前原家的别墅。
最终,琉璃还是决定要把在他们的女儿前原瑞穗身上发生的事情都和盘托出,不过倒是没有把自己能量体,啊不,应该是都市传说「无人自奏的钢琴怨灵」这一身份说出来,只是自称自己是一个比较厉害的除灵师。
直到这时,耀文才知道琉璃即使是在那些不讲道理的祸夜现象中也极为特殊,能够展现出解决事件的自信,也是因为她确确实实地让数个祸夜现象消失,这次的废弃医院恐怕又要在少女本来就很过分的除灵履历里添上浓墨重彩的一笔。
并且琉璃这家伙全程都感觉轻松至极,游刃有余的样子。
显然这个幽灵少女真正的战斗力远不止耀文所看到的那些,让耀文都有些怀疑她是不是某个神秘组织制造的人形能量体泛用决战兵器一类的存在了。
抱着开玩笑的心情询问了一下琉璃后,得到了琉璃满脸问号不知所云的表情。
说出事情始末后,一开始前原夫妇还不怎么相信,随后耀文取出笔记本后,夫妇两看着看着就开始涕泪横流,让耀文觉得很不是滋味。
还有一件事,耀文也很在意,在醒来之后他也问了一下琉璃,医院那边突然出现那么大个坑,就这样放着不管没事吗。
结果琉璃回答说她早上已经拜托人去处理了,耀文愣了很久,才意识到琉璃有着超乎自己想象的人脉,并且这里面的水好像比自己想的要深。
不过看琉璃那毫不在意的态度,恐怕这世界上水最深的就是这个幽灵少女了。
离开前原家的时候,那对夫妇都流着泪出来送别,好不容易摆脱了沉浸在复杂情绪中的瑞穗的双亲,两人紧接着就前往了瑞穗下葬的陵墓。
由于墓是新做的,理所当然地无需打扫,耀文只是把自己买的贡品和瑞穗的笔记本放在了墓前,静静地凝视着墓碑。
“你可以放心了哦,瑞穗,那个害死你和你朋友的家伙已经被我和琉璃搞定了——虽然我很想这样讲,不过我从头到尾其实没派上太多用场;前原先生和前原太太知道了一切之后虽然也很伤心,不过他们也很自豪哦,因为你能为了保护他人鼓起勇气与诅咒对抗到底。”
“你永远是他们最好的女儿——前原先生这么说的哦。”
“还有啊,琉璃你可能不认识,不过我想你应该对之前去穹顶寺想找却没找到的除灵师有印象,其实就是她啦。”
“不过,她其实是个都市传说,也可以说是幽灵,总之就是类似那样的人。”
“还有啊,真的很抱歉。”
“大学四年…没有好好跟你说话……”
“对不起,而且……”
“其实……其实我已经发现了。”
“我确实是喜欢着你的,瑞穗。”
“嗯,我喜欢你。”
流着泪水,耀文在墓碑前低下了头。
琉璃一边轻轻拍着耀文的肩膀安抚他的情绪,一边以奇怪的眼神和他身后飘着的瑞穗对视着,不禁犹豫起来,要不要把瑞穗现在正听着他的告白的事情说给耀文听。
最后想了想,看在耀文现在还沉浸在悲伤之中,就把这件事先瞒起来吧,等某一天瑞穗跟耀文坦白时他脸上的表情一定很有趣,一想到耀文那张不管啥时候都感觉很冷静的面瘫脸会变得如何精彩,琉璃就发自内心地期待起来。
两位幽灵少女,就这样互相调皮地对视着,皆是偷笑起来。
不过,瑞穗伸出的手,所掩盖着的笑容背后,是她泛红的脸颊。
结束了这些事情后,耀文还是和琉璃分开了,毕竟两人本来就是因为瑞穗的这件事情才会牵扯在一起,现在事件被解决,也该回到各自的生活轨迹了。
琉璃回到了穹顶寺,和释诚住持分享着这几天来发生的大冒险,耀文明确了自己对瑞穗的心意,但仍然得调整一下自己的心情,面对毕业后的前路抉择。
原本耀文以为,这段经历会变成未来年老后的回忆录,自己和超自然事件不会再有什么联系了。
然而,就在耀文回到原本生活的第一天,一通电话打了进来。
“你好,请问是荀耀文吗?”
“嗯,请问你是?”
“我是琉璃的朋友,有些事想跟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