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年前,稻城露雪升上了高中一年级,进入了这所私立繁美中学的伊始。
进入学校后,被分配到了C班。
在中学的三年时间里,她曾经有些努力地与同班同学进行着交际,算是有了一批说得上话的朋友,但非要计较起来的话,还是逢场作戏的成分更多一点。
进入高中后,她已经不想再像是之前那样了。
不管有没有朋友都好,顺其自然就行了。
就这样,抱着不是很积极的想法,她认识坐在前桌的克莱茜奥·芬瑟。
那是一个总是面带笑意的女孩,容貌称得上清秀,表面上看起来挺乐观的。
因为座位很靠近的缘故,稻城露雪和克莱茜奥就这么认识了。
时不时地交流一下,两人很快变得熟络起来。然后露雪才知道,克莱茜奥比看上去的要来得内向,就连一开始朝自己搭话的时候,也是鼓足了勇气才能开口的。
很意外,明明是个一直挂着笑容的人,没想到内心却这么脆弱。
克莱茜奥好像总是觉得没有什么安全感,只有在和露雪聊天的时候才会真正地敞开心扉。
渐渐的,露雪就觉得,和这个人成为朋友的话,好像也不错。
——我想保护她。
这种想法,让她与克莱茜奥的距离变得更近,渐渐的,她们的关系变成了无话不谈的闺蜜。
然后,不知道为什么,另外一个同班女生,篠原糖香,忽然开始对克莱茜奥变得态度恶劣了起来。
★
那是某次放学后的傍晚。
忘记带上自己的笔记本,在走出校门后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这一点,不得已又准备回到教室里拿的露雪,在班级外面的拐角处停了下来。
教室里有说话的声音传来,而且那声音里好像带有很激动的情绪。
本来打算走进教室的露雪,因为这意外状况而选择躲藏在教室外的角落里,竖起耳朵听着教室里的声音。
然后,她挑起了眉头,因为,其中一个说话的声音她再熟悉不过,是坐在自己前面,是和她成为了好朋友的克莱茜奥的声音。
“对不起。”克莱茜奥朝着对方道歉。
“……”对方好像深吸了一口气。
悄悄地将头朝着教室里谈了过去,露雪看见了一个留着金色长发的身影。
“那是……”
那是同伴同学,篠原糖香。
稻城露雪和篠原糖香没有过多少交流,但尽管如此,她还是从本能上的就拒绝与对方亲近。
因为两个人简直是两种极端。
稻城露雪是不喜欢和同学接近,并且除了克莱茜奥以外一个朋友也没有的人,在班级里是孤僻的代名词,班级里的众人对她好像也都不怎么待见,自然也没有热脸贴冷屁股的打算,因此直到现在,露雪在一年C班也就只有克莱茜奥这个朋友而已。
而篠原糖香则是相反,拥有金色长发和碧蓝色眼眸的她,是混血儿,她的性格和容貌一样,都像是骄阳那么明媚。
比较外向的性格让她在一年C班颇为吃得开,在人群中她就是最喜欢活跃气氛的那一个,所以在班级里的人缘也还不错。
然而这和露雪没有多大关系,她实在是对这种人没有什么办法,也不喜欢和这种类型的人接近。
篠原糖香不管是和谁关系好或者关系不好,都与她无关。
本来应该是这样才对,但是在放学后的教室里,糖香和克莱茜奥为什么会在这里。
而且,在她偷偷看向教室里的时候,清楚地看到,篠原糖香拽住了克莱茜奥的衣领。
“……”为什么会发生那种事情啊?露雪有些犹豫,理性告诉她不要多管闲事,感性又在催促着她阻止糖香。
教室里,糖香将自己的脸与克莱茜奥贴近,金色刘海下那双平常显得很活泼的碧蓝眼眸此刻却透着怒火。
“为什么要散播那样的话啊…?!”
她抓住克莱茜奥衣领的双手摇晃起来,似乎是想表达内心的愤怒,因而朝着克莱茜奥大声地质问着。
“对、对不起…”而满脸惊慌的克莱茜奥,则一直在重复着这句道歉的话语。
拽着克莱茜奥的领子朝她的座位上一丢,糖香微微吐出一口浊气,碧蓝色的眼睛眯了起来。
“既然现在会害怕的话,为什么要做那种事情啊?!”看着克莱茜奥懦弱地在自己的位置上缩成了一团,糖香心中的怒火没有平息,反而再次被点燃了起来。
克莱茜奥那低着头只顾着道歉的样子让她很恼火,心中的怨恨无法发泄出来,糖香双手压在克莱茜奥的肩膀上,把她朝着墙上推了过去。
“呜啊。”发出吃痛的声音,克莱茜奥茫然地看着眼前架着自己,低着头看着地面的糖香。
“我很讨厌那两个人,不管是那个擅自抛弃家庭跑到不知道什么地方的男人,还是那个只会使唤我,把我当做傻子的女人。”
仰起脸,糖香的眼眸里露出了凶光。
“还有你,擅自把人家的丑事全部说出去,现在他们都在拿我当笑料啊。”
“克莱茜奥!”糖香握紧了拳头。
预感到不妙的克莱茜奥,只能像鸵鸟一般紧紧抱住自己的脑袋。
“……喂,你这家伙,在干嘛啊。”
然而,预想中的疼痛并没有出现,取而代之的,则是本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声音,克莱茜奥浑身一震,抬起头来,果然看到了露雪。
她伸出手握在糖香的手腕上,两个人就这样僵持住,互相瞪视着对峙起来。
“稻城…同学?”糖香眉毛挤成了一团,拳头连续在握紧和放松中摇摆不定,“为什么会在这里。”
“篠原同学才是,为什么要欺负克莱茜奥。”
“你和这家伙的关系那么好吗?”愣了一下,糖香将手臂从露雪的手腕里抽了出来。
没有回答这个问题,露雪谨慎地注视着糖香,防备着她继续动手的可能性:“我虽然有些迟钝,没有察觉到这件事。”
“不过,最近你一直在针对克莱茜奥吧?为什么要做那种事情?!”
在露雪看来,篠原糖香虽然是班级里最和她合不来的人,但应该不是那种会对同班同学进行校园霸凌的人,看上去也不是那种仗着在班级里的人缘还不错就颐指气使的性格。
然而,如果说篠原糖香在露雪的印象里是那种人的话,那么克莱茜奥对于露雪来说,就更是性格内向,需要照顾,不应该会主动招惹别人生气的女生才对。
这两人之间,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情才会变成这样啊?
“那是为了报复这家伙,”没有丝毫犹豫,糖香昂起头,以厌恶的神色盯着克莱茜奥,“所以我最近才会针对她,因为我就是这么不爽啊。”
“为什么?”迈出了一步,露雪挡在克莱茜奥的身前,阻断了糖香的视线。
她感觉到身后克莱茜奥紧紧地攥住了她的制服裙摆,心情也变得难以平静,稍微握紧了拳头。
“为什么?你问问她不就知道了吗?”糖香冷淡地看着两人。
露雪皱着眉头,她转身凝视着克莱茜奥,表现出了极为认真的神色。
“克莱茜奥,究竟是怎么回事啊?”
然而,听到露雪的质问,克莱茜奥则是浑身一颤,随后抱住自己的脑袋轻轻摇晃起来。
“到底是怎么回事啊…克莱茜奥,不说出来的话我怎么知道啊!”露雪蹲了下来,强硬地掰开她的手,将克莱茜奥的脸捧了起来。
与那双噙着泪珠的眼睛对视着,露雪一字一句地说道:“拜托了,我们是朋友吧,克、莱、茜、奥。”
身躯颤动着,克莱茜奥的视线转向别处,怯懦地回答道:“我不知道…”
看到克莱茜奥总算是肯开口说句话,露雪松了口气,她转身和篠原糖香对视一眼:“她说不知道呢。”
糖香深吸一口气,脸色变得低沉起来,那实在是太不像一直活跃在班级里的篠原糖香所会露出的表情才对,露雪感到非常疑惑。
“我的家庭状况,稻城同学有听说过吗?”
沉默地摇着头,露雪已经隐隐地猜到,接下来的绝不会是什么令人放松的话题了。
“也是,毕竟稻城同学一直是不喜欢和别人拉近关系的那一个嘛。”
糖香的神色间染上了疲惫与厌倦的色彩,她开始叙说起,关于她的家庭的故事。
只是光光站在她的身边听着那些话,露雪的心脏就仿佛被一双大手掐住,变得喘不过气来。
糖香的母亲是个从很遥远的国家独自一人来到圣布瑞兹的年轻女性,原本算是很天真普通的一个人,外表的话,看到现在的篠原糖香就能猜出,应该也挺不错的。
有这么多优秀条件在身,自然变得很吸引人。
然而,最后接近到糖香的母亲身边的,却是一个糟糕的家伙。
起初被这个男人追求的时候,糖香的母亲并没有感觉到不对劲,这个男人表面上看起来也确实做足了功夫。
直到结婚后,他的糟糕本性才稍微暴露了出来。
当时,糖香的母亲有孕在身,需要这个男人的照顾,因此没有办法下定决心就这么离开他。
然而,伴随着预产期的不断接近,那个男人甚至减少了回家的频率。
对外当然是说专注于工作,可是糖香的母亲再清楚不过,那个男人只是出去外面寻花问柳而已。
在生下了篠原糖香的那一天,那个男人甚至没有去看望虚弱的妻子。
为了糖香,她的母亲只好过着以泪洗面的生活,又不得不把养育女儿的重担背在肩上。
而那个男人的踪迹就这样在那之后变得越来越少,直到消失不见。
糖香没有小时候的记忆,只在照片里看过那个可恨的男人的面容,一想到自己继承了那个人渣的姓氏,就不由得想要作呕。
随着糖香不断长大,早已经变得身心疲惫的糖香的母亲,终于有一天支撑不住,陷入了崩溃的状态之中。
从那天起,糖香和她的母亲就出现了巨大的隔阂。
糖香的母亲似乎不再把辛苦养大的女儿当做自己的宝物,而是像是驱使下人一样地使唤着还是小学生的糖香。
那个时候的糖香,因为母亲似乎变成了陌生人而感到困惑和害怕,但是却不知道要如何拯救自己。
只要回到家里,就要面对母亲的压迫,只有在学校里才能有喘息的空闲。她不敢把这些事情告诉给学校里的同学。
为了忘记家里所发生的事情,篠原糖香将更多的精力投入了在学校里的人际交往,就这样,这种扭曲的事情一直持续到了篠原糖香升上高中。
原本对母亲的害怕,也渐渐衍生出憎恨和厌恶,双方的关系抵达冰点。
于是,就这样,假装着和所有同学都能够建立起良好人际关系的篠原糖香,心中其实充满了孤独感,为了不让这些能够算得上一点点心理安慰的人际关系也消失掉,所以糖香一直都隐藏着家里的情况。
但直到最近,不知道为什么,班级里她那些原本的朋友们,都知道了关于她的家庭的故事,顿时,她好像一下子失去了这些人际关系一般,变得摇摇欲坠起来。
从不喜欢多管闲事,并且对班级里的人际关系一点都不上心,本身就处于孤身一人状态下的露雪,因此也才会不知道这件事吧。
“反正关于我家那些破事,班级里的所有人都会很快知道的,告诉你也没关系…”冷着脸说完这句话,好像是发泄了一通心中最近积攒的巨大压力,糖香宛如泄了气一样,无力地拉过旁边的一张椅子坐了上去。
“……”露雪只感觉自己现在的思绪很乱,她没想到表面上那么活泼耀眼的篠原糖香,背后却有着这样的过去,而表面上和谁都互不来往,除了克莱茜奥以外几乎没有说得上话的人的自己,家庭状况却还算安稳。
真是令人无可奈何的反差啊,稻城露雪和篠原糖香,果然就是拥有着这么巨大反差的两个人。
看向克莱茜奥,露雪神色变得复杂起来。
最近一段时间,虽然没有特地去关注,不过克莱茜奥似乎被人欺负的感觉,还是稍微有一点的。
被进行的恶作剧大多是莫名其妙有人告知她老师找她有事,结果克莱茜奥本人去找老师后发现没这回事;午餐时在食堂吃饭,却发现餐卡没有带在身上,急忙回到教室寻找后,发现被塞在笔袋里……
类似这样的欺凌行为,确实很令人讨厌,不过至少还没有上升到身体伤害的程度。
大概糖香这家伙也没有那个胆量吧——不知为什么,露雪心中却无法生出对她的憎恨。
也许是因为站在不同于克莱茜奥这个被欺凌的当事者的立场上,露雪她所处的位置,是旁观者的立场。
因为了解了篠原糖香的过去,明白了她曾经的伤痛,因此不由自主地对其产生了同情心。
这种事情无法避免,但是糖香所做的事情也确实并非什么十恶不赦的罪行,她没有代替克莱茜奥原谅糖香的资格,但也不会因此就认为糖香是无可救药的恶人。
是啊,正因为是旁观者。
就如她一直以来做的那样,只是默默地站在别人那刺眼的光无法照射到的角落里,就像是一个观察者一样,冷淡地看着一切发生。
正因为她什么都不做,所以才会让克莱茜奥接连不断地受到伤害。
而且,不仅仅是克莱茜奥一个人的问题。
被揭露了伤疤,篠原糖香的人际关系好像也变得破裂,她自身也陷入到了被孤立的处境中。
于是,稻城露雪想要下定决心,这次不做旁观者。
“克莱茜奥,散播关于篠原同学的家庭状况的人,是你吗?”她蹲下来,很认真地询问着自己唯一的朋友。
“诶?”似乎是没有想到会被露雪这么询问,克莱茜奥微微瞪大了眼睛。
但是,露雪没有想要放过克莱茜奥的意思。
正是因为她是克莱茜奥的朋友,而克莱茜奥也是自己唯一且最为重要的朋友,所以才更要认真地确认才行,不含糊过去,不马虎地下定结论,不误会任何人,这就是现在的稻城露雪想要做的事情。
“是你吗,克莱茜奥?”再度的,以更加严肃的语气,露雪逼近了克莱茜奥。
“不是我…”最终,克莱茜奥低下头,轻轻地回答了她。
松了口气,露雪点了点头,放开了紧紧抓着克莱茜奥的手,站了起来。
她看向篠原糖香,坚定地说道:“我相信克莱茜奥,所以散播那些事情的人,不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