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里安镇旅馆,一楼。
和昨天晚上不同,这个时候的酒馆中有许多客人,以至于艾斯恩特和威尔斯被迫坐在显眼的吧台前,两人分别握着一杯酒。
威尔斯看着手中的木制酒杯的啤酒,想看看能不能看到自己的倒影。
看来是不能啊。
“威尔斯。”艾斯恩特盯着酒杯,说道。
“怎么?”
“‘福里安森林很危险’,奇尔是这样说的吧?”
“是的,怎么了?”
“你不觉得——”
“你们,想去福里安森林吗?”刚才一直在吧台前擦杯子的老板,巴克注意到了两人的对话,突然问道。
“是的,巴克先生,您了解有关福里安森林的事情吗?”
“详细的我倒不了解,不过,我相信酒馆里肯定有客人了解。”
“巴克先生,有一件事情我一直很在意,明明莱恩和黑维尔都在福里安森林的正中央,平时人们是怎么在两地之间来往的?”
“人们走大路,就是能在地图上看见的那个,宽敞也没有植被的大路,据说那是几百年前奥维斯先王打赢了统一战争后修建的,虽然不知道真假,不过托他的福,奥维斯的中央地区总算能和其他地区有交往了。”
“原来如此。”
“嗯,不过没有人敢走大路之外的道路,除非他们疯了。因为福里安森林深处有许多传说,也不知道是真是假,嘛,详细的你可以问那个家伙,吟游诗人里格尔·德伦米恩。”巴克指了指角落里抱着鲁特琴,轻声弹奏曲子的黑发男人。
那吟游诗人粗看上去不高,留着长发披在背后刚到脖子,身着深红色的短斗篷,头上戴着形状奇特的绿色菱形帽子。
威尔斯立刻起身,走向吟游诗人,但是艾斯恩特拉住了他。
“干嘛?”
“等他结束的。”
“啊,你说的对。”
威尔斯自嘲地笑了一下,坐了回去。
随着酒馆里客人们逐渐聊得起劲了,聊天声和欢笑声也越来越大了。
威尔斯和艾斯恩特始终没有动手中的酒。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吟游诗人终于唱完了那首曲子,赢得了零星的掌声与几枚铜币。
威尔斯将一枚银币放到了桌子上,里格尔立刻两眼放光,恭敬地说道:“请问先生有什么事呢?”
“里格尔·德伦米恩先生,对吧?”
“啊,正是在下。”里格尔鞠了个躬,行了一个夸张的礼。“请问在下有什么可以帮到您的?这位出手慷慨的老爷?”
艾斯恩特翻了个白眼。
“叫我威尔斯就行了,我只是个旅行者而已。”威尔斯伸出了手。
“啊,是吗?幸会,幸会。”里格尔笑着,和威尔斯握了手。
“感谢神明让我们相遇。那么,我就直接问了,里格尔先生,你了解福里安森林的事情吗?我听说那里很危险,有许多传说之类的……”
“啊,是的,在下对福里安森林的传说有许多了解,不过,实在是头疼啊。”
“怎么了?里格尔先生?”
“我从黑维尔一路过来,一路上遇到土匪佣兵,被洗劫的差不多啦。而从酒馆挣的钱少之又少。这样下去,恐怕我就要流落街头了……”里格尔向威尔斯使了几个眼神。
“好吧……”威尔斯又掏出一枚银币。
“谢谢,谢谢!”里格尔露出了谄媚的笑容。
“那么,我就开始了。”
里格尔将笑容收了回去,清了清嗓子,摆出一本正经要讲故事的样子。
“福里安森林外围并不可怕,不如说,是猎人们经常光顾的地方。但其深处……商人,旅行者,士兵甚至是经验丰富的老猎人也不敢进入福里安森林的深处。因为,那里不仅有像狼群一样凶猛的野兽,还有未开化的部落,那些家伙在福里安森林里过着原始而野蛮的生活,若是被它们逮到,就会被杀死,它们会吃你的肉,把你的骨头做成装饰品。”
威尔斯半信半疑地点了点头。
“不过不止这些,据说,福里安森林里还有许多高于人类的存在。”
“哦?你是指神明或者天使吗?”威尔斯起了兴趣,问道。
“不,并不是。”里格尔摇了摇头“森林里还有许多精灵。”
“精灵?鬼魂吗?”
“算是吧,传说,在福里安森林的深处,有一片奇异的地方,那里常年被冰雪覆盖,那片雪林里,有一个叫‘寒灾’的恶灵。据说那恶灵身披白色的破旧的袍子,有着能把人冻住的恐怖的力量,人们认为就是因为它的存在,那片区域才会常年冻土的。”
“那个恶灵是怎么来的?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
“没有人知道,威尔斯先生。不过有的人认为是因为巨龙马里苟斯的原因。”
“等一下,那不是马里苟斯帝国的……”
“是的,如其名,巨龙马里苟斯是马里苟斯帝国的守护者。据说,因为神明给予给伊尔福人独有的礼物——法术。而为了避免这种强大的力量被滥用,神明创造了掌握法术的巨龙马里苟斯。然而伊尔福人是在太过贪婪,使用法术无恶不作,才导致了马里苟斯帝国沦落为好战的国家,守护巨龙因此也离开了马里苟斯,躲到了福里安大森林里面,而它的到来也为福里安森林带来了影响——奇异的气候,精灵以及许多不合常理的东西——总之,因为这些原因,福里安森林现在变得很危险。”
“原来如此,谢谢你,里格尔先生。”
“不不不,这是我应该的。”里格尔笑着将两枚银币收进了怀里。
里格尔回到了那个角落,继续演奏曲子。
“你相信他的话吗?”
“嗯姆……”威尔斯摇了摇头“说实话,我不知道。”
威尔斯将用手撑着额头,侧着身子靠着前台,活像一个刚失恋的人。
“巨龙马里苟斯,法术,恶灵……威尔斯,我看,那家伙就是个招摇撞骗的。”艾斯恩特小声说道。
“艾斯恩特。我才发现,你最近越来越健谈了。”
“你是什么意思?”
“刚开始见到你的时候,你只会说‘嗯’,‘好’之类的。”威尔斯苦笑着,喝了一笑口啤酒“你都比我强啊。”
“威尔斯……”艾斯恩特皱着眉头,不知道是生气还是担忧。
“抱歉啊……”威尔斯又喝了一口酒,脑袋就像一头死鸡一样垂着“本来以外我是以正义之名……结果现在却落到这种被通缉的地步,然而可悲的是,就连原因都不知道……也不知道库帕斯爷爷和父亲怎么样了……”
艾斯恩特将椅子靠近了一点,看着威尔斯,他的整个上半身都搭在桌子上,脸上阴云密布,眼睛盯着手中的酒杯。
周围,酒馆里的客人们的欢笑声此起彼伏,时不时就有客人高喊续杯,老板巴尔也忙得不可开交。一会儿酒馆的火炉又被加了几根木头,湿木头在火炉发出响亮的噼啪声,但很快也被客人们的声音盖过。
“呵呵。”威尔斯冷笑了一声“本来,安瑞尔的教徒是不能喝酒的……”
说着,他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艾斯恩特只是听着。
忽然,两人身后传来了一阵阵起哄的声音。
威尔斯和艾斯恩特回过头,只见一个棕色卷发,看起来大概二十多岁的男人,单膝跪在地上,而他的面前是昨天在酒馆里献歌的瑟雷尔。
虽然男人说了很多话,但是总结来,就是最后一句:
“啊,被称‘福里安的夜莺’美丽的瑟雷尔小姐,你美妙的歌声应为我一个人歌唱!你的美貌只有我才能欣赏!瑟雷尔·莫里斯小姐,接收我布尔克·阿特斯真诚的爱意吧!”
瑟雷尔一脸无语地摇了摇头,她站了起来,抓起酒杯,将整个酒杯连同里面的酒都砸向了布尔克。
虽然酒杯是木头的,但是打到鼻子上还是很痛。
布尔克捂住了鼻子,委屈地看着瑟雷尔。
“我已经有三个淘气的孩子了。”瑟雷尔坐回了座位“我可不想再多养一个。”
在周围的客人的哄笑声中,布尔克狼狈地离开了酒馆。
雨,倾盆大雨从天上无穷无尽地涌了下来,将一切都弄得湿漉漉的。
福里安大森林东南边的雨就是这样,非常热情,非常吵闹。
艾琳娜站在树梢上,看着不远处一个小树洞里一闪一灭的火光,露出了释怀的笑容。
啊,雨下起来了啊。
艾琳娜不想回忆起那段往事,但是回忆总是像故意的一样,她越不想回忆起它们,它们越是,像吵闹的孩子一样冲进了艾琳娜的脑海里。
753年夏,马里苟斯帝国首都,法师议会,中央议会厅。
身着灰色袍子的伊尔福法师们围着白色的巨大圆桌坐着,他们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震怒的艾琳娜·米尔·迪伦斯公主。
但是艾琳娜的愤怒无法改变法师议会保持中立的原则,在法师议会表面不会对真神教采取任何措施之后,艾琳娜公主将场面话接完,狼狈地离开了。
在米莉卡的陪同下,艾琳娜公主抱怨着,回到了自己的卧室,一头扎到了床上。
……
在一片黑暗中,公主艾琳娜迷茫地四处张望了一圈。
我在哪里?什么也看不见……
等等,我手上好像沾了什么东西,是水吗?
看不见,好像不是水,粘粘的……尝起来还有点咸……
这是什么?
突然,周围缓缓地变得亮了起来。
随着视野逐渐清晰,艾琳娜的每一寸肌肉都剧烈地颤抖了起来。
她坐在一片血泊之中。
艾琳娜环顾四周,高大的房顶,雕着花纹的白色巨大石柱整齐地排列着,以及那标志性的马里苟斯帝国旗帜与伊尔福人的标志在地上凌乱地散落着。这里是王宫的主殿。
就在这时,血泊上燃起了大火,火焰迅速地蔓延,包围了她。
当她再次睁开双眼时,手中的血不见了,那血泊也不见了,白色的石柱被烧得焦黑,旗帜被烧成了灰烬,周围躺满了被烧焦的尸体。
尸体烧焦的味道相当糟糕,艾琳娜厌恶地皱起眉,捂住了嘴,用右手碰了碰离她最近的尸体,那具尸体的手臂缓缓地滑落,艾琳娜注意到,它的右手戴着一枚戒指。
她小心地将戒指摘了下来,擦了擦上面的黑色灰烬,戒指的内侧用伊尔福语写着:
“给予伊尔福最伟大的领袖。”
她吓了一跳,戒指从手中脱落,在地上跳了几下,随后缓缓地向前滚动,最后停在了一双娇小的脚下。
艾琳娜缓缓地抬起头,在她面前的是一个蓝色头发,长着奇异的金色与紫色眼睛,看起来只有十岁的小女孩。
小女孩对艾琳娜招了招手,露出了善意的笑容。
艾琳娜迷失地看着这个蓝发女孩,不知为何,她的注意力被她那只深邃的,紫色眼睛吸引了。她好像能听到,那只眼睛在说:我知道你的想法……
“你好,艾琳娜。”蓝发女孩走向了她,亲切地向她打了一声招呼。
“你是谁?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很好奇”女孩微笑着,继续走向她“想知道,怎么才能避免这样的结果,对吧?”
“这些……是那些真神教的信徒做的吗?”
“伊尔福人将毁于软弱与仁慈,你是在这么认为的吗?……在那些信徒在城镇里作乱的同时,法师议会却选择旁观,明明他们有着这个世界上最接近神的力量的人……为什么不善用呢?”
“为什么你会知道我的想法?”
“呵呵,拿着这个,将它嵌入伊尔福之树的核心中,”蓝发女孩露出了令人安心的微笑,将一刻暗紫色的小珠子放到了艾琳娜的手中。“你的愿望便会实现。”
“只要用它,我就可以把真神教消灭吗?”
蓝发女孩没有回答,四周突然阴影笼罩了下来,周围的视野越来越狭窄,而那女孩,也在消失在了阴影中……
周围再次变为一片黑暗。
艾琳娜公主在自己的床上醒来,睁开了朦胧的眼睛。
她感到右手中有什么异物,于是将手从被窝里抽了出来——那是,一颗暗紫色的珠子。
雨声依然在哗哗的响着。
艾琳娜猛地睁开眼睛,她不敢相信自己几乎要在湿滑的树枝上睡着了。
好险,差点就——
艾琳娜的眼睛定格在了下方不远处的树洞口。
那是……血?
艾琳娜好奇地往前探了一下身子,但是却失去了平衡,从几米高的树枝上甩了下去。
不好。
艾琳娜急忙调整了一下姿势,她不能让自己的头部先落地。
扑通。
落地声在雨声的掩盖下几乎听不见,左臂骨折的声音也是如此。
艾琳娜忍着剧痛,用右手支撑着地面,吃力地站了起来。
雨水与泥巴沾满了她的全身,她的脸上,她的眼睛里,浸透了她的外衣。
无论如何,都要赶到她的身边,这次不能再——
艾琳娜站在树洞门口,看着那一小摊被快被雨水冲刷了的血迹,她们像小溪一般从洞口中流下来。
艾琳娜走进了树洞,烧焦味瞬间涌入鼻腔,艾琳娜不受控制地咳嗽了几下。
米莉卡面朝下躺在那狭小的树洞里,她右前臂的中间被简陋的包扎,被粗暴撕下来的布上沾满了血迹,而往前看,她的整个右手都像是被刚刚烧过了一样。
而在她对面,靠着墙壁的,好像是一条被烧焦的猹,猞猁?还是狈?艾琳娜分不清,烧得太彻底了。艾琳娜大概能猜出来发生了什么,接下来,她小心翼翼地将手放在了米莉卡的嘴前。还有气。艾琳娜瞬间露出了释怀的笑容,眼泪顿时涌出。
艾琳娜很想抱紧她的妹妹,但是她知道,不能乱动她,不然伤口有可能会裂开。
艾琳娜将视线转移到了米莉卡右臂的伤上。
有很多血,它们顺着树洞口流向外面。
她真的流了很多血。
顾不上左手逐渐加剧的疼痛,艾琳娜眉头紧皱,擦了擦眼泪之后,深吸了一口气。
我不能再失去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