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威尔斯坐在酒馆里靠近窗户的位子,看着外面的乌云。
之前中午他们吃完饭之后,艾斯恩特说她感觉很累,所以又回到了房间。
酒馆里面只有几个客人,安静得很,只有巴克老板整理杯子和火炉的声音。
过一会儿,巴克走到了威尔斯对面的座位,坐了下来。
“所以,你打算什么时候付住宿费?”巴克表情严肃,不满地问道。“你该不会想白吃白住吧?”
“抱,抱歉……我这就……”威尔斯从腰间沉甸甸的口袋里掏出几枚金币。“这些够吗?”
“你在开玩笑吗?”出乎威尔斯的意料,巴克看到威尔斯掏出的金币,显然更加不满了。
“额……不够吗?”
“你知道住一晚只要5枚铜币吗?”
“不,不知道。”
“你知道一枚金币等于多少银币吗?”
“10,10枚?”
“32枚,一枚金币几乎可以让你在任何一个城市生活一个月,你连这点最基本的常识都没有吗?”
“抱歉。”
“是啊,我差点忘了,你是王都那边来的,有钱又高贵的大爷呢。”
“巴克先生,我……”
“听着,我跟奇尔是好朋友,但你是奇尔的朋友的,并不代表我就会优待你,像一个仆人一样伺候你,明白了吗?”
威尔斯的大脑还在思考刚才发生了什么,有人碰了碰他的肩膀。
他回头一看,是瑟雷尔小姐。
“嘿。瑟雷尔小姐招了招手。”
“您好,瑟雷尔小姐。之前,您的歌声,真的很好听……”
“威尔斯,冷静一下。”她拍了拍威尔斯的肩膀,坐到了刚才巴克的位置,面对面看着威尔斯。
“威尔斯,你不知道上午发生了什么吗?”
“不知道……”
“巴克的父亲,被指控为异教徒,在上午的时候,被处以火刑了。”
“什么?怎么会?”
“嘘,小声点。”
“抱歉。”
“因为很多人都不喜欢巴克的父亲,认为他就是个老混球,而且已经六,七十了,死了就死了,没有多少人在乎,但是巴克因此很记恨教会,因为之前,他们家就因为狼神有关的事情,就有过相关的指控。”
“原来是这样,谢谢你,瑟雷尔小姐,能跟您相遇真是神——真是很幸运。”
“不用谢,威尔斯。”瑟雷尔小姐的眉头没那么紧绷了,她站了起来准备离开“那我先回去了。”
随着瑟雷尔的脚步声远去,酒馆里只有火炉的声音了,噼啪,噼啪地响着。
威尔斯现在听到什么都感觉是噪音,恐惧,内疚,后悔,愤怒,委屈与自责混杂着,他感到自己没法静下心来享受任何东西,至少现在没法。
威尔斯不知道这种状态会持续多久,虽然知道这样不好,但是他没法抵抗它们。
情感真是可怕的东西,他不禁这样想到,随后默默祈祷,祈祷神给予他对付自己情感的力量与勇气。
可能这是他现在唯一知道的事情了——祈祷。
或许过了几分钟吧,威尔斯听到有谁向他这边走来,威尔斯缓缓地转过头。
是艾斯恩特。
她低着头,捂着左臂缓缓走到了威尔斯前面的座位,就是刚才瑟雷尔坐的位子。
“你好点了吗?”
“嗯。”
“你刚才去哪了?”
“我一直在这里。”
“是吗……”艾斯恩特似乎是松了一口气。
“怎么了?”
“没事——外面怎么回事?”艾斯恩特指着窗外,好像看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一样。
威尔斯望向窗外,外面在好像在下雪,但是落在地上的是冰块?
他也瞪大了眼睛,像见了鬼一样看着眼前的景色。
“冰雹……”
“什么?”
“这,这种天气叫‘冰雹’,普瑞尔先生跟我讲过,只会发生在不是特别冷的地方,而且好像只在冬天之前才会发生。从天上掉下来,就像钻石一样,它们到底是从哪里来的……”
“也许是神闲着无聊丢下来的。”
威尔斯没有回答她,只是呆呆地看着窗外。
酒馆里又安静了下来,外面,冰块掉落到地上与屋顶上的声音与酒馆里火炉声此起彼伏。很快,威尔斯脸上的惊讶感消失了,他神情逐渐平静了下来,而且,缓缓地,向另一个方向发展。
“艾斯恩特。”威尔斯依旧望着窗外,试探着对方是否听到了。
“怎么了?”艾斯恩特轻轻地回答道。
这时,威尔斯把头转了回来。
“对你来说,‘家’和‘家人’是什么?”
“哈?真是个奇怪的问题。”艾斯恩特像平常一样,语气很是不客气。“对我来说,家什么都不是,因为我没有家或者家人那种奢侈的东西。”
“是吗?抱歉,我不应该问。”
“少道歉,真是受不了你。为什么问这个问题?”
“抱——嗯……只是好奇而已。”威尔斯深吸一口气,低下头“我曾经以为,坐落在王都的那个教堂,就是我的家,然后我意识到,不这样的。”
艾斯恩特点了点头,表示她在听。
威尔斯呆呆地看了在他右后方的火炉,慢慢地张开了嘴。
“我意识到,对我来说,父亲和安德莉修女才是家,他们即是家,又是家人。毕竟他们是我的父母。”
“你知道吗?”
“再迟钝也能感觉出来吧,安德莉修女和我父亲的关系,以及他们对我的态度。”
“你不恨他们吗?”
“为什么?”
“要是我,一定会因为他们欺骗了我,而怀恨在心吧,就是不憎恨,也会很不满,一定要问一个究竟。”
“我不恨他们,仁慈的神教导人们理解与原谅,他们肯定有他们的苦衷。”
“那你还真是心胸宽广,你真应该去当个神明。”
威尔斯没有回答,他的眼睛呆呆地盯着火炉,好像被火焰所吸引了一样。
“艾斯恩特。”
“怎么了?”
“你有没有想过,逃离这一切?”
“逃离什么?”
“所谓的使命,对抗恶魔,拯救这个世界之类的。”
“你害怕了吗?”
“是的,我怕了,我很害怕,怕得想永远躲起来。”
“你还真是直白。就是逃,能逃到哪里去?现在的样子,很明显我们是被盯上了,教会的人不会放过你的,我会被追杀我到死,或许现在这个酒馆里就有他们的人。再加上由于明显的原因,那个真神教也盯上了我们,虽然不知道他们怎么做到的,但是他们似乎知道我的一举一动,我们在斯特尔家的时候——”
威尔斯叹了口气。
“你要是想哭就哭吧,让酒馆里的所有人和你那已经去世的父亲看看,你是一个多么懦弱又可悲的人。”
“天哪,艾斯恩特。”威尔斯摇了摇头。“我上去了。”
威尔斯垂头丧气地,灰溜溜地走了上楼。
艾斯恩特将威尔斯和自己的座椅推回到了原位,准备跟着威尔斯上楼,她经过吧台时狠狠地瞪了巴克一眼,随后缓缓地走上了楼梯。
莱恩斯小镇,山丘小屋。
已经是下午,天空还是蔚蓝的,不过太阳已经开始慢慢地躲到了西边群山的后面。
皮斯奎尔站在山丘的坡顶上,看着伊尔福姐妹搀扶着,一瘸一拐地走了上来。
艾琳娜抬起头,向隐士摇了摇头。
“那就没办法了,现在先休息吧。”
“皮斯奎尔先生,请您一定要劝劝我姐姐,她用了太多的体力来施法,现在……”
“我没事,米莉卡,别多嘴。”
“我这是为了你好——”
“艾琳娜,你用法术了吗?”
“……就一点。”
“米莉卡,你的伤没事吗?”
“拖姐姐的福,现在已经没事了。”
“那,米莉卡,请你先去下面休息,好吗?”
“我知道了,皮斯奎尔先生。”米莉卡点了点头“一会儿见,姐姐。”
“嗯,一会儿见……皮斯奎尔,拜托——”
“听着,我知道米莉卡对你来说意味着什么,但是如果你想保护好她,你就要用正确的方式。”
“我知道,但是我——”
“我很愿意听你讲一下原委,然后再斥责你。”
皮斯奎尔指了指旁边的大石头。
“当时下着大雨……”
……
“我原本……皮斯奎尔,其实,自那之后我一直憎恶法术,但是,当我看到她受伤的时候,那些血……我……我没法就那样看着她……”
“艾琳娜,你已经活了两三百年了,有点事情也许你比我还明白。”
“不,你错了,伊尔福人虽然活的久,但是他们心智的成长十分缓慢,所以,某种意义上来讲,我还是二三十岁的,所以……年轻人犯错误是可以理解的,对吧?”
“我是可以理解”隐士站了起来,瞭望远处“但是至于其他人就不一定了,我先回去了,艾琳娜,尽快去米莉卡那吧,她肯定很希望你在身边。”皮斯奎尔招了招手,回到了小屋中。
艾琳娜看着脚下的森林,远处的群山。
微风吹拂她的脸颊,凉飕飕的,但是又有点舒服。
“明明以前,你才是像姐姐的那个,米莉卡。”艾琳娜站了起来,活动了一下手臂。
“天哪,我已经在这里多久了?米莉卡一定等得着急了。”
艾琳娜急慌慌地跑下了山坡,去找她的妹妹去了。
隐士皮斯奎尔坐在他的小屋里,不知道在他那本厚厚的书上写了什么,随后把书合上,微微一笑。
福里安镇。
威尔斯躺在床上,连外套也没有脱。
“艾斯恩特。”威尔斯的右胳膊放在眼前,遮着他的眼睛。
“怎么了?”艾斯恩特坐在她的床上,声音平淡。
“你真不会安慰人。”威尔斯不知是埋怨还是嘲讽。
“是的,我不会。”艾斯恩特很确信地回答道。
“呵……”威尔斯疲惫地笑了几声“唉,我真是……”
“好点了吗?”
“好点了,多亏了你的安慰。”
“那就好,准备逃命了吗?”
“我们什么时候走?”
“明天凌晨,所以你现在可以补补觉。你还害怕吗?”
“父亲曾经跟我说过:士兵上战场,都会害怕吧,因为知道自己很可能会战死,但是他们依然义无反顾地上了路。你知道为什么吗?”
“如果不上战场他们就要上绞刑台了吧。”
“因为他们有要守护的东西,无论是他们的国家,他们的人民还是他们的家人。”
“真是不错的战前演讲,威尔斯。”
“呵呵。”威尔斯干干地笑了几声“那我先睡一会儿了,艾斯恩特,到时候叫我。”
“好的。”
......
奥泽维斯王都,奥兹维尔,下午四点。
中央集市南端,“玛伦斯”酒馆。
“还没来吗?”恩姆斯王子擦了擦嘴,问道。
“看来还没有。”
“我以为安迪尔家的人向来都很准时的。”
“嗯,的确很令人意外。”
“而且看来我的朋友们也等不及了。”恩姆斯指了指不远处做着的两个“护卫”。
这时,一个穿着黑色修女服的中年女人走进了酒馆,四处环顾了一圈,随后向恩姆斯二人走来。
“Speak of Devil……”恩姆斯王子自言自语道。
“你好,抱歉我来迟了。”修女向二人道歉,随后在中间的座位坐了下来。
“不要紧的。”恩姆斯王子微笑着。
“好久不见,美丽的安德莉小姐。”
“哈哈,先生您的嘴真甜。”安德莉窈窕地笑了笑“那么,我们……”
“那是当然,走吧,安德莉小姐,请告诉更多关于你的事情……”
恩姆斯将手搭在了安德莉的肩膀上,指了指楼上。
两人笑了笑,随后站了起来走上楼,赫德黎曼紧随其后。
两个“护卫”见状也站了起来。
“你们不想跟上来的,对吧?”
赫德黎曼站在两人面前,使了几个眼神。
两人对视了一下,耸了耸肩,坐了回去。
三人的脚步声延伸到了楼上,随后,是房间门关上的声音。
“该死的恩姆斯王子。”男的护卫抱怨道。
“怎么了?”
“真是伤风败俗,要是让他继承王位,这国家八成是完蛋了。”
“我不这么觉得。”
“你该不会觉得他会是个明君?”
“他在耍我们。”
“为什么你会这么觉得?”
“因为那个修女,我感觉好像在哪里见过……她大概也不是什么普普通通的人物。”
“既然如此,要偷听吗?”
“赫德黎曼已经把我们盯死了吧,就算听也听不到什么有用的信息,恩姆斯那家伙向来很谨慎,哪怕是在自己的房间也用暗语说话。”
“也许他不是谨慎,就是个蠢货。”
“要是真是那样就好了。”
楼上房间。
“实在是非常抱歉,安德莉女士,刚才真是太失礼了。”恩姆斯王子站在窗前,观察街道上的行人,随后关上了窗户。
“不必如此客气,不要紧的,恩姆斯殿下。”安德莉正襟危坐在房间中间的椅子上,神情严肃。
“那么,说正事吧。今天您找我有什么目的?”
“关于罗姆与安德尔家的那两个孩子的事情,您是否知晓?”
“我知晓此事。”
“那两个孩子现在的处境相当不乐观,现在,无论是教会,真神教还是王室都在追查他们的下落。现在普瑞尔死了,没有人在照顾他们了,所以我代表安迪尔家族恳求你,给予他们帮助,至少,保证他们的安全。”
“关于这件事情,安德莉女士,请您先相信我,我很想帮助您,但是……恐怕我爱莫能助,就在他们逃离王都的当天,我派了一支皇家近卫队去格尔小镇暗中跟踪他们,但是很快他们便与我们失去了联络,后来才知道,他们都死了。十多名全副武装训练有素的士兵,一个不剩地被杀死——我们面对的,是比我们想象中还要可怕的敌人。而且最近由于主教位置的空缺,许多问题还需要我去处理,许多信仰安瑞特教的人民也逐渐开始质疑主教的真实下落,‘因病暂休’已经无法搪塞过去了。”
“是这样吗?很抱歉我提出了如此无理的请求,我并不知道恩姆斯王子已经暗中为我儿子做出这般援助。”
“请不要道歉,安德莉女士,相信我,我们家族与安迪尔家族关系深远,若是可能,我必会尽一切努力协助您,只是现在——”
“请不必放在心上,恩姆斯殿下,感谢您的时间,那么我先告辞了。”安德莉站了起来,往房门走。
“祝愿他们平安,安德莉女士。”
“谢谢您,殿下。”房门被轻轻地打开,随后又轻轻地关上了。
十多秒钟后,赫德黎曼进入了房间。
“如何?”
“他们没有怀疑,对话进行的如何?”
“糟透了,赫德黎曼,看来已经万念俱灰了,身为王子却这么无力,真是讽刺。”
“殿下,是时候该回去了,天很快就黑了。”
“你说的是,赫德黎曼。你说的是。”
两人走下了楼,与两名“护卫”亲切地打了招呼,还付了他们的饭钱。
晚间,福里安小镇。
威尔斯睁开了眼睛,月光从窗外透了进来。
现在已经很晚了,这是,他看到黑暗中,有一双血红色的眼睛,正在死死地盯着他。
威尔斯吓得立刻从床上蹦了起来,开始摸索寻找他的短剑。
“你醒了啊,威尔斯?”是艾斯恩特的声音。
威尔斯再一看,那双红色的眼睛不知道去了哪里。
“艾斯恩特?抱歉,我可能有点睡迷糊了,现在几点了?”
“大概十一点吧?你准备好了吗?”
“嗯,我这就换上外套。”
威尔斯从床上爬了起来,连学徒服都没有脱。
“你已经把东西收拾好了吗?”
“那是当然,你准备好了吗?”
“我不是说我要换上外套吗?”
“不是那个,威尔斯,你的心理上准备好了吗?”
“怎么说?”
“你知道我们要穿过一个森林,对吧?而且是很大的那种,也就是说,我们不能带太多的东西,所以,马车上的很多货物都要丢下,我们只能带最重要的东西。”
“这个。”威尔斯掏出了一枚戒指。
“普瑞尔的?”
“嗯,他昏迷之后,我一直放在手边。”
“那上面写的是谁的名字?”
“艾米莉·罗姆和帕斯特·安迪尔。我不知道为什么是我爷爷弟弟的,不过普瑞尔先生戴着它是有理由的吧。”
“很明显啊,普瑞尔和安德莉年龄相差那么多,而且安德莉还是正经八百的修女,怎么可能会有正式的婚姻典礼,更别说婚戒了。”
“说的也是,我真是愚笨呢。”
“你不是愚笨,威尔斯,你就是没睡醒,快点换衣服。”
“好的,我知道啦。”
满月高照,窗外的月光格外耀眼,今晚注定是不眠之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