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逐渐下沉的夕阳之下,爱兰朵望着那束优美的,即将消逝的光芒,沉默了许久。
威尔斯站在她的身后,望着她在夕阳下的背影,以及雪地被染上的光芒,心中虽然不安,但是他也一直同爱兰朵一样,保持沉默。
“也许,对任何都没有经历过的人,都很难想象。”爱兰朵咳嗽了几声,听起来比之前还要严重“每天夜里,一个黑暗的声音在你耳边低语……”
爱兰朵微微转过头,用余光看了一眼威尔斯,随后又继续看向夕阳。
“我的女儿们曾是我唯一的希望,威尔斯。”
又是许久的沉默,爱兰朵转过身,面向威尔斯,在夕阳逆光之下,她的身影似乎多了几分庄严,她面容严肃,但是又带着淡淡的伤感。
“在永冻平原,所有的植物都埋藏在雪层之下,没有任何动物,使得补充食物非常困难。你余剩的食物只能撑过两天……”爱兰朵停下,咳嗽了几声“但是,如果你带着羊群去的话,不仅能提供躲避暴风雪的屏障,也能保证会有充足的食物。羊群的控制方法是用那根藤杖……它是用法力来控制的,但是用你的力量应该也可以,还有,在屋子里角落的木箱中,有许多旅行者的装备,小屋后面也是,总之,小屋的任何东西你都可以拿走。”
“我明白了,感谢你,爱兰朵小姐。”
威尔斯准备走向小屋。
“不,威尔斯。”爱兰朵向前迈了一步,挡在了威尔斯的前面“就像我之前所说的,这是一个交易:我告诉你穿过永冻平原的方法,而你也要答应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威尔斯止住了步伐,锋利的眼神紧盯着爱兰朵。
“我希望,你能结束我的生命。”爱兰朵的表情和声音毫无波动,静如止水。
威尔斯微微皱起了眉头,短暂地沉默。
“不……”威尔斯摇着头说“为什么?”
“蒂弗苏尔克的灵魂连接让我的生命被它吸取,我现在已无留恋,与其再这样下去被折磨而死,我想死的痛快一些。”爱兰朵依旧平静。
威尔斯又摇了摇头,幅度一次比一次大。
“不,爱兰朵小姐,为,为什么是我?”
“身上有如此不详的东西的我不想变成露恩那样,所以我觉得身为圣骑士的你来下手会很合适。”
“很抱歉,爱兰朵小姐,请恕我拒绝,哪怕是自愿的,我也不想夺取任何人的性命。”威尔斯向前迈了一步“尽管这令我深感愧疚,但是我也可以拒绝你的交易,直接带走你的羊群。”
说着,威尔斯从爱兰朵身边走过。
“威尔斯·安迪尔,你最好重新考虑一下你的决定。”爱兰朵头也不回地说道“否则我会把我们都送下地狱。”
威尔斯猛地停下了脚步,回过头。
“你这是什么意思?爱兰朵小姐?”
“我所住的小屋附近设置好的法术,只要我想,便可以触发那个法术,把这里的一切都变成齑粉。”
“你,你疯了!”
威尔斯浑身正在颤抖着,他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爱兰朵,她看起来还是如刚才一样平静,除了坚定之外没有任何情绪。
“你可以这么说。”爱兰朵面无表情地说道。
“真是残忍……”
“做出你的选择吧,威尔斯·安迪尔。”
威尔斯正在努力思考一个办法,但是现在,他的思绪里只有一团乱麻。
“……一天。”半晌,威尔斯终于说到“给我一天时间考虑,可以吗?”
爱兰朵看着威尔斯的眼睛,仿佛在审视他一般。
“……好吧,明天中午之前。”
伴随着几声憔悴的咳嗽声,爱兰朵走向了小屋,打开了门。
那一晚,威尔斯又听到了那个人的哭声,不过与之前不一样,是其他的情感。
那天早上,威尔斯如昨天一样,从满是羊膻味的羊圈爬起来,带着头疼与寒冷的身体,他敲响了小屋的门。
爱兰朵和昨天一样做了羊汤,两人沉默地吃完,期间不曾有说过任何一句话,眼神也未曾交汇过哪怕一下。
两人都沉默地望着窗外的平原,像是在等待什么到来一样。
“爱兰朵小姐。”威尔斯的微弱却又沉重的声音打破了许久的宁静。“你知道艾斯恩特与你分开之后发生了什么吗?”
许久,爱兰朵都没有反应,过了片刻之后,她终于微微地摇了摇头。
“她被送进了地牢里,罗姆女士让特特尔,帕斯特和菲利尔去救她。结果除了特特尔之外,剩下人的都死了。特特尔也疯了,但是,但是至少……她还活着。”
“威尔斯,这些话改变不了我的想法。”爱兰朵平静地说。
“爱兰朵小姐!”威尔斯猛地站起来,双手拍在桌子上“你到底为什么要这样?如果你因为我没能保护好艾斯恩特就——”
爱兰朵深长地叹息,她的双眼看向威尔斯。
“我时日已经不长了,威尔斯。不久前我才意识到,死亡一件多么可怕的事情,纵使有超过大部分人的寿命,时光也会转瞬即逝。它是既黑暗又孤独的……你还不明白吗?我所做的一切的原因?”
爱兰朵的双眼中,不是埋怨,愤怒或是憎恨,只是无尽的惆怅与忧伤。她站起身,打开小屋的木门走了出去。
小屋里只剩威尔斯一个人,他静静地听着火声,直到太阳的光芒逐渐偏向头顶。
威尔斯打开了门,爱兰朵的背影就在不远处,她手中与腰间空无一物,身穿非常单薄的布衣与长裙,金色的头发在空中随风摆动着。
“爱兰朵小姐,你能告诉我,艾斯恩特小时候的事情吗?”
威尔斯站在爱兰朵的侧后方,轻轻地问道。
“以后再说吧,威尔斯。”爱兰朵微微转过身,冲威尔斯苦笑了一下。
“爱兰朵小姐,你为什么会选择在这片平原上安家呢?”
“……因为它很空旷,没有遮挡物。”爱兰朵沉默了片刻,回答道。
“原来是这样”威尔斯拔出了短剑,那短剑似乎对什么做出了反应,从威尔斯的手上一直到剑身都散发着淡淡的光芒。
带着不易察觉的微笑,她望着丘陵之后的那片森林。
她也许是在想关于赫伯特·巴尔杰斯或者露恩的事情,或许只是回忆起以前放羊时候 的事情,又或许,她在想福里安镇上的人们都怎么样了。威尔斯看着她的眼神,不禁这样猜测到。
威尔斯举起了剑。
“威尔斯,对准我的后背。”爱兰朵平静地说道“你一定要完成你的使命。”
威尔斯没有说话,他用如闪电版利落的突刺将剑送入了爱兰朵的后背之中,带着血的剑尖从胸膛中出口。
爱兰朵轻声低吟了一下,随后,金色的光芒散入了爱兰朵的背部。
“小艾……”随着威尔斯将剑拔出,爱兰朵低语道。
爱兰朵后背朝上,躺在了雪地之中,她的后背中心的部分流出黑色的液体,与血液混杂着流到了雪地上。
许久,威尔斯收起了剑,拿起铁锹,开始在艾斯恩特的墓旁挖坑。
尽管疲倦无比,但是他一直没有停下来,直到太阳逐渐落入远方的树林之时。
他的头脑感到麻木,似乎已经暂时失去了感情。
威尔斯回到了小屋,开始寻找任何有用的东西。
他首先走向了之前看到的木桶和木箱。
大概有半人高的木桶里是装满了金币和银币,威尔斯摇了摇头,将木头的盖子放了回去,在这森林里面,哪怕腰缠万贯也是无意义的吧。
而一旁的木箱里,则是更加有用的东西:一些木制箭矢,一些皮质的马具以及各种各样的衣服,各种大小和样式都有,它们都很干净,被完好的保存着。
威尔斯将这些衣服与身上的破旧衣服进行了兑换,拿走了箭矢,他对比了一下爱兰朵与他现在有的弓,随后将爱兰朵的弓背到了后面(这是一把精致的弓,外观简洁,木头呈浅棕色并且刻有非常细致的花纹,虽是长弓但是手感非常轻便而舒服)。
他清点了一下其他的行李:金银铜枚共12枚,破旧的毯子,艾斯恩特的长袍,曾祖父的长剑,打火石还有一些简单的木制餐具。从赫伯特得到的肉干和口粮已经吃完了,那张地图也只是延伸到这座小屋而已,而那些银币,因为实在是太沉了,威尔斯决定将它们与之前得到的银币一起放到木桶里面,自己只留下7枚金币,而那镶着紫色宝石的戒指,威尔斯则是用布小心地包好,与艾斯恩特的匕首一同放在了腰包里。
威尔斯将目光转向了墙上的盾牌与单手剑,他掂量了一下金属盾——太重了,威尔斯将它放了回去,随后又对比了一下两个单手剑,最后决定留下爱兰朵的,因为其手感以及轻便程度。他也拿走了角落放着一把精致的,大小适中的十字镐。
他将目光转向了床上,爱兰朵之前穿的棕色长袍和棉衣被工整地叠在那里,它们看起来非常的暖和且舒适,而在威尔斯穿上它们之后,发现事实也是如此。
最后,他在火炉旁发现了一些肉干,将它们收到背包里之后,威尔斯走出来小屋。
威尔斯抛弃了雪橇,腰别短剑,将弓与长剑还有背包一起背在后面,虽然肩膀上的负担多了一些,但是也比托着雪橇强。
威尔斯想起来爱兰朵提到过小屋背后有什么东西,于是绕了一圈后,威尔斯在房子的后面,发现了一个倒在地上的梯子,他又抬起头,看到了屋顶上有一个狭小的入口,似乎通往类似阁楼的房间。
顺着梯子爬上去,入口里面漆黑,什么都看不见,而且入口狭小,似乎必须趴着才能进去,威尔斯没有迟疑,爬了进去。
在漆黑不见五指的狭小空间里,威尔斯用手四处摸索,发现这实在是一个很狭小的空间,宽度和高度是勉强够威尔斯的身躯挤进去,而深度威尔斯还在一点一点地摸索,终于,他好像来到了这个空间的尽头,他到处摸索,最后终于摸到了一个像是盒子一样的物体。他吃力地倒退着回到了出口,从梯子上跳了下来。
借着外面的光线,威尔斯看出来这是一个看起来很普通的木头盒子,大概有一掌宽高,盒子很轻,但似乎里面似乎有什么东西,哗啦哗啦地响。
威尔斯决定将盒子带回小屋里查看。
火炉的火苗微弱,外面几乎全黑,连月光都看不见。威尔斯点起了一根蜡烛,接着微弱的烛光打开了小盒子。
里面是一张全新的信纸,一个罗盘似的东西,以及一张看起来非常老旧的叠起来的羊皮纸。
威尔斯先是打开信纸,他疑惑地皱起了眉头,因为上面什么也没有写。
随后,他打开了那张叠起来的羊皮纸,这是一张奥维斯的地图,不过,在富泽尔城之东,福里安森林之西南有一个红色的圈。
他拿起了罗盘,上面似乎可以指明北方的位置,威尔斯立刻拿起地图,寻找莱恩镇,在上面他不仅找到了莱恩镇的位置,也看到了福里安森林的不同区域,威尔斯经过的北部雪林,目前所处的永冻平原,以及区域最广的,南部雨林,上面并没有标注南部雨林到底有什么,关于这一点,威尔斯只能猜测是大量的树林,在对比了这个小屋以及莱恩在这个地图上的位置之后,威尔斯确定了大体的前进方向——东南。但是经过观察,威尔斯决定先是向正南方走,因为这样似乎能以最短的距离穿过永冻平原——威尔斯认为,若是它真的有爱兰朵描述的那样凶险,那么减少呆在上面的时间是必要的。
威尔斯熄灭了蜡烛,打开门,看着夜晚漆黑的天空,感受着夜晚的寒风,他久久地沉默着,望着羊圈旁边的一块位置,那里的土看起来刚刚被翻过。
就在威尔斯低下头,看到自己身上的棕色长袍之后,仿佛是什么突然点醒了他,威尔斯一下子跪倒了地上,双手撑着身体,喘着粗气,无力地用手锤向雪地,他没有流下一滴眼泪,只是感到一股难以形容的情绪在他心中,他无处释放。
“休息一下吧,威尔斯。”
威尔斯的呼吸平缓了下来,因为他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这一次,她听起来似乎跟之前有些不一样。
威尔斯站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雪,他在缓缓地,甚至有些木讷地走向羊圈,在之前睡觉的同一位置,在羊群旁边躺了下来,在那个地方,他看到了那把藤杖,他拿起藤杖,轻轻地抚摸了一下,感受它的质感与细腻,他将藤杖靠到了身边,闭上眼睛,在羊圈中缓缓入睡了。
那一晚,威尔斯没有听到哭声。
第二天起来,早晨还不是那么刺眼的阳光,透着云层微微地照了过来,威尔斯缓缓地爬了起来,带着头疼与脸上寒冷的感觉,他走向小屋,打开门之后,他才仿佛突然想起昨天发生的一切,小屋里的孤寂与寒冷让威尔斯有些无所适从,他微微地叹了口气,拿起一捆木柴,关上了门。
威尔斯拿起自己的短剑,插到了羊圈旁的那块土地之上,随后又看了一眼腰间挂着的,爱兰朵的单手剑。
威尔斯走向羊圈,拿起藤杖,打开栅栏,他晃动了一下手中的藤杖,上面的铃铛发出响声之后,羊儿们便缓缓地围到他的周围,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威尔斯拿起藤杖,面向南方空旷的永冻平原。
东边的阳光照耀着他的两旁,而南方的永冻平原上空,厚重的灰色云层在缓缓地流动,放眼望去,空荡荡的地平线与天空融为一体——那里似乎什么也没有。
威尔斯回过头,看了一眼插在土地上的短剑,随后转过身,戴上兜帽,摇了摇手中的藤杖,踏上了穿越永冻平原的旅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