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德雷亚三世执政十一年,南大三区位于西部的图森行政区。
六辆双马车匀速地行驶在陈旧的官道上,一色轱辘大车,各以挽马皆是彪壮,马胸前和车辙都挂着铜铃,随风飘得很远。
前后两辆车插着红底白纹的米格旗帜,里面坐着休息的武装步兵,哈劳斯不认识这是哪一家子爵投资或组建的车队,不过看着人员精悍,想来在某个城市会很出名。
第二第四第五辆车存放着粮草以及珠宝,第五辆车里还坐着一个火夫,里面的食材都可以供人食用。
车群中间还有一辆马车,光是木制结构便与木制白布封顶格格不入,显得鹤立鸡群即视感。
不过由于这辆银色的驷马大车富贵高雅,无知也明白其奢侈难得。因此,轿车左右各有一列骑士保护,人人手持长枪大戟,明甲样式可以看到他们披着双层锁子甲,为了减轻马的重量,他们没有额外给坐骑配甲。
两位身穿精钢板甲之士骑行于队列前方,分别是一个面容敦厚的大汉,浓密胡须有很好的修葺,举止沉稳而令人安心。
另一人身材魁梧,满脸虬鬓,肩宽背厚,两眼颇有精光,此人身上隐约含有血腥之气,又有一头褐发被尊称“熊王”,年龄约在四十。
“医师同胞,你之前曾言你是逃难区归来的,能不能给大家讲讲发生了啥?”
第六辆坐车上,一位黑发青年盘腿而坐,拨弄着强弩对着空无一人的原野上瞄来瞄去,估计是首次远行,整个人抑制不住地兴奋。
时间往前拨两天,哈劳斯在团灭了追兵后又赶了四百里路,终于进入了停火区。
凭借自己学习的少许光魔法和暗魔法,哈劳斯救治了一位中毒的商队成员,当时鸟嘴面具的缘故还被一度怀疑是吸血鬼。好在当时已经是黄昏,队伍里几个魔法使和一位女性巫师没有察觉出异样,否则会当作仇敌一样对待。
“熊王”之子作为战士本该在后车,由于那时分说扯掉哈劳斯的面罩大感愧疚,默默地在骑军中护行。
哈劳斯依旧带着鸟嘴面具,为了装作是一位医师,他还特意用纸笔书写着东西,不过内容与医学无关,而是对五年的时光中在血族领地发生的种种过往,包含人口军队分布,科技点,家族冲突。
“这可说来话长了”
哈劳斯在遇见车队的那日就编造了一篇不错的谎言。
「身为医疗学徒,跟随哈劳斯将军南下与血族苦战,最后被十倍于己方的大军围攻,作为中枢人员也被迫加入战斗,直至哈劳斯将军被杀,自己崩溃投降,接着在魔巢俄尼拉城被当作血畜折磨了五年,接着不知道是谁在俄尼拉大闹一番,杀了许多血族守卫,自己趁乱一路北逃来到这里」
这番春秋式的故事听得好几个青年一愣一愣的,尤其听到哈劳斯将军被数个阿列夫级的血族怪物围攻殒命后沉默不语,而这夸张的手法也引起了一位老兵的怀疑,尤其是最后俄尼拉的守军被一位骑士屠戮的事件。
“谁知道呢,我就是这样逃出生天的,即便现在我也仍旧体会到现实仿佛梦幻般,变幻莫测”
在场的众人最后相信少年所言,为“上帝之矛”折断一事感慨万千。
“我们的君王还是古德雷亚三世吗?”
“当然”
那位老兵静静地翻书,书名为《正义游侠手册》,封面泛黄掉皮,用线缝补了几轮,怕是传了四五代人。
“战况状如何?”
“形式不好,自从哈劳斯将军兵败身亡后,我们差不多丢失了近四万平方里的领土,南镇中部被占三成,东部达到六成”
“哎呀我跟你说,斯凯勒鲁斯,阿塞历克两位将军抵挡不住血族的兵锋,丢了好大一片区域,阿塞历克将军打了两场败仗,得亏斯凯勒鲁斯将军在弥旦河打赢了一场决定性的大会战,不然之后的和谈就很困难了”
哈劳斯试着向对方继续搭话,却被之前闹哄哄的青年抢先回答,他已经恢复往日的活泼。在听完少年的故事后,车厢内陷入压抑的气氛,战场之惨烈和压迫之残忍令众人唉声叹气,这个自来熟可谓是不错的调节剂。
“和谈?”
哈劳斯沉吟一声。
“是啊,割让血族所攻陷的所有的领土,根据山川河流划分新的版图,约旦河两岸的面积基本都是一马平川的,所以就留有一大块无人区,不过前年就有一些牧民重新在北岸放牧”
“完了,有什么赔款吗?”
“有,不过想想就可恨!”
“每年进贡米粟两万袋,布料五千匹,金一千磅,最可恶的是他们要我们童男童女各五百人”
气氛到这,一些青年热血翻涌,止不住地破口大骂。
“医师先生,你不知道,每户每隔十年需要交七岁以上,十四岁以下的孩童,可以用钱抵押,但是这笔钱绝对会越来越重”
“是啊,那些地方畜生,为了从我们身上刮油,真是费尽心思,我有两个弟弟,他们就说要交两份钱”
“再这样下去可以撑几年啊,尤其是东部地区受灾最重,若是天主不多给他们送点好天气,怕是要造反…”
“慎言!”
本在看书的男子像是被冒犯到,瞪了那三个近战甲兵一眼,吓得他们左顾右言,不敢多讲国事。
哈劳斯估计他年龄不到三世,又见他盔甲上刻有家徽,便打趣地说。
“不曾想您是一位骑士,请问大人这是哪一家的族人”
“我为礼卡曼努斯·乔斯林子爵服侍,如果你好奇我们这是在做什么,我只能说在搬家,中间那辆车是我们家的二小姐和继子尤利安,以及两个兼备战斗能力的女仆”
男子自始自终都将目光投入至书中,看来这对他是一件无关紧要的琐事。
直到午时,车里有没有人再多说一句话。
…
“奥多亚克医师先生,给你”
看上去年仅十七八岁的青年打了两大碗燕麦粥,其中一碗递给哈劳斯。
车辆停靠在绿荫下,伴随火夫开始烘烤面包,所有人零零散散地坐落在四周,他们早就卸下来盔甲,像这般闷热的天气他们可不会运用魔法祛暑,像自来熟这般穿着盔甲的,估计他一人,通过之前的对话,才得知他只有十六岁。
哈劳斯双手接过燕麦粥,发现其碗壁清凉,下意识看向正在制兵的魔法师们。
“呃,昨天的事情,抱歉了...”
“没关系”
哈劳斯打开鸟嘴,静静地喝着凉粥,同时运用魔法以极快的速度去除米麦,等男子走后吐掉。
“其实我也不明白你们这些流浪的医师,明明会宝贵的光魔法,为什么不去参与神职学院呢?我倒是觉得会暗魔法的又不一定都是恶人”
男子顺势坐下,竹篮里有十多块白面包以及四根手掌长的香肠,外加一瓶老旧的玻璃罐装蜂蜜。
“库劳格,你看起来比我小不了多少,正常叫我名字就行了”
哈劳斯思绪快速运转,又是一篇以现实为主,谎言围辅的对话形成。
“我的祖先曾经是远迁而来的古魔族,所以我体内拥有一定外族血脉是没办法的,也就是你们一开始对我为什么如此戒备的原因”
“父亲是落魄的地方男爵,大概在奥多行政区(南大三区西部)东部一座山脉下,小时候学过医疗,干过铁匠,骑士仆从,后来跟着骑士先生远征兵败,不过这都是后话了”
话里没有毛病,整个奥多行政区九成的土地都是封赏出去的,所以在面对外部势力时,这些盘根错节的地方家族合力竟然提供了两万兵卒,当年自己南下的时候只从奥多行政得到五百兵员,还是从公爵那里还可怜兮兮要到的。
如果这些地方势力早点出力,自己和五千余将士也不会落得惨败的下场,或许历史也会因此改写。
想到这里,自己升起一阵恶寒,为了权益,这些权贵如此厌恶自己,想来是对自己封爵一事不满,背后还有谁,自己不敢去细想。
直到跟骑士先生远征前,自己所讲的过往都是真的。
“东部?”
库劳格若有所思的看向东北方向,接着道。
“名字叫什么呢?说不定我可以让远房亲戚协助一二”
“好意心领了,现在归去还不知道他们还在不在”
库劳格颔首,表示同意,忽然又想想到什么,急急道。
“哈劳斯将军以前也生活在那片区域,奥多亚克你没有见到过他们吗?”
少年饮下一口稀水,淡淡开口。
“没有,谁会想到有这么一家落魄男爵竟然会成为未来的大将,有罗幕斯,克拉德,提典,一城两堡,统辖四百多平方里领土的伯爵”
库劳格一听,仔细掰着手指计算。
【南大三区大约有十二万平方里】
【德拉克王国国土面积为四十六万平方里】
“约占奥多行政区一成不到,南大三区的三百分之一,不过根据如今沦陷程度,估计有南大三区的二百分之一,如果没有家族领土被国内势力瓜分,已经成为国内第二大伯爵势力”
库劳格倒吸一口气,不曾想过这人的算术如此优秀。
一想到医师做过如此多的活,性子沉稳,又有从军经验,拉拢之心油然而生。
“奥多亚克医师,要不你来我们这里吧,虽然我们封地只有一个寒酸的村庄,但在旧都克里特城我们家也算出名,算得上第一子爵家,在作战多有斩获,家主很可能就要升为伯爵了,到时候也会有自己的城堡”
哈劳斯摸了摸嘴唇,表情不带一丝惊喜贪婪。
“如果可以,自然希望能一同某事,不过家里人…”
库劳格一听,明白了他要去东部地区,只好表示遗憾,随后便问少年走哪条路。
“估计还要跟你们通行,东行路途遥远,到达克里特城反而用不了半个月,估计十天左右就差不多了”
听完,库劳格又担心哈劳斯的钱袋,刚要开口却是自来熟端着一个木盒走过来了。
“医师先生,你好厉害啊,哈哈”
自来熟将木盒打开,里面甜点颜色各异,小半瓶珍贵的红茶叶,一套精美的茶具。
“这是?”
“二小姐给的”
自来熟故意喊得大声,引得旁边几人回头注目。
哈劳斯扭头便看向那位文静的金发少女,她目光平视自己,巧然一笑,艳若桃花。
少年连忙道谢,那身巴克斯(哥特)式的白裙以及过膝白袜令少女温柔可爱气更添一层温婉优雅,如同荷叶从中生出的一枚含苞待放的美莲,可观不可亵渎。
那自来熟边笑边在哈劳斯耳旁讲着什么,库劳格和一些人撇开脑袋,装作不知,一些青年则是傻愣愣地观望。
不过一位女仆率先完成了工作,看着少年的脸庞,神色阴晴不定,少年推测是自己没有取下面罩,令她感到自己在对小姐不敬,或是女子身份高贵,不当向自己示好。
哈劳斯发现这是折叠盒子,几下就拼出了木桌,随后跟二人分享起甜点,同时还招呼其他人过来,此举引得几人叫好,不过也有人感到忧虑,并没有食用。
整个过程,哈劳斯喝了好几倍红茶,甜品几乎没有动过,即便进食,也抓住机会吐掉。
…
用过午餐,众人精神依旧有些疲劳,这跟炎热的天气,不同于其他三季的行程规划有关。
两位女仆默默地守在车外,车内由冰系魔法使控制温度,不少人更希望谁在车里,毕竟里面有大块冰,然而一车最多躺四个人,存放金银粮草的地方不让睡人,尤其是骑兵还要负责照顾马匹。
连带车夫,步行者,马兵睡在树下,两位看似首领的人物靠着树干在闲聊,是库劳格和他的父亲,此时库劳格已经穿上了板甲,他的父亲自然也是如此,掌握魔法的他们不需要担心中暑的问题。
“马上就要离开约旦地区,只要再行十里路,之后的护送任务基本可以告一段落了”
此刻,哈劳斯旁边坐着那名样貌老实的成年人名为拉维纳,二人已经交换过名字,当然哈劳斯的事是假名。
估计比少年再大上两岁,二十五六的样子,不过论实际年龄哈劳斯得有三十了。
“医师先生,您要来一根吗?”
拉维纳抽出一柄烟杆,捣鼓了一些烟草在里边。
“不必了,抽不惯”
他默默点上长烟,静静看着道路一侧干涸的水流,茫茫杂草,一片萧瑟,心中感慨。
“医师先生,你们那场战争打得有多惨?听说你也加入了战斗是真的吗?”
“加入了…打得…很惨,我不太想回忆这些事情”
“这样啊,说来我还想看看医师会用什么武器,做些指导的”
“哈哈,那么有空就请指教了”
少年干笑几下,拉维纳也回以微笑,不过哈劳斯并没有动武的想法,他给外面的一个「避暑」技能——半生不熟的暗魔法,所以众人感到清凉惬意,很快就有一批人睡去。
二人各有自己的心事,也没有活动的念头,就这样闲聊。
哈劳斯看着似有轮廓的土地若有所思,他猜想这片地带本来都是田地,不过战后被居民抛弃。
饱受风云摧残的房屋只剩下些许堆在一块的土木,被层层叠叠的野草覆盖,而这片景象在沦陷区和停火区随处可见。
正发呆着,忽然一骑急速着马赶回,大叫大嚷,不过距离较远,明暗两哨连个大概都听不到。
看到那夸张的动作,百步外的哈劳斯毫不犹豫开启了「远听」技能,随后轻拍拍拉维纳的肩膀,对方一脸疑惑。
“拉维纳,该抄家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