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来了。”
家中一片漆黑,我知道不可能有人回应我的。
在玄关换好鞋子,我将书包随意放在茶几上,围上围裙准备煮饭。
我可以在外面随便买点吃的敷衍一下,但老哥不行。晚饭或者叫宵夜是他一天中唯一一顿可以在家里吃的,也是我一天中唯一可以见到他的时候。
老哥已经辍学了,虽然他总是说早就不想读了,早点打工晚点打工没什么区别,但谁愿意在十五六岁的时候去油腻腻的汽修厂打工呢?
淘米,放入电饭锅,然后打开煤气,准备把昨天的剩菜热一热——准确说应该是前天的。
无论什么行业,学徒的工资很低的,讲究师傅带徒弟的汽修厂更是如此。一个月到手不过三千块钱的薪水只能只能让这个家庭紧巴巴的过日子。
老哥每次发工资的时候总会兴高采烈地把全部的钱都交给自己,让我买吃的用的,顺便叮嘱我不要担心没钱花。但最多两个星期,大部分钱又都会被他各种方式要回去花掉,剩下的钱交完水电也就剩下五六百。
我体谅老哥,我知道他那个工作以及他那个个性不抽烟不喝酒很难受,加上本来老哥也不是什么勤俭持家、温文尔雅的好男人。以往家境尚可时,他总是变着法从家里骗钱,出去和身边的一群狐朋狗友鬼混,每次别人喊两声「大哥」之后他就会装大尾巴狼请客。现在也只是碍于情况收敛了不少,但骨子里的洒脱依旧没变。
好在学校有寒暑假,自己趁着这个空隙打打零工洗洗碗,再加上老哥硬着头皮不抽烟不喝酒一个月,虽然有些延期,但学费大体还是能交上的。
我曾经想过不读书了,因为我的天赋和成绩并不好,远远达不到「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的地步。学习虽然对我来说不算是煎熬,但也算不上是多享受,我对十年寒窗苦读也没什么兴趣,早点嫁人早点结婚也许才是我最终的归宿。
老哥自己虽然不喜欢读书,但要求我一定要读书,无论怎么样他都会供我读下去。
「我要把你卖一个好价钱,大学生才值钱呢!」
我知道老哥这个话是为了宽慰我,不想我内疚他辍学,而我却继续读书。
但同时我也知道,老哥是一个大大咧咧的人,向来不会考虑到我会不会不好想的问题。之所以会说出这种宽慰的话全都是因为他那个朋友,唯一一个不是酒肉朋友的朋友。
他的名字叫江殃,他和老哥小学就认识了。江殃小学的时候很废柴,连我都可以欺负的那种。那个时候家庭还没发生变故,老哥就总是护着他,谁敢故意捉弄他都会被老哥直接挑明收拾。
他貌似也只有我哥一个朋友,或者说也只有我哥愿意跟他这个废材一起玩、愿意替他出气。
坦白说,我之前是很讨厌江殃的,因为这家伙总是跟个闷葫芦一样,不喜欢说话。别人故意欺负他,恶意开一些低俗的玩笑他也没有什么反应,整天活在自己的世界里。跟这样的人成为朋友我觉得很丢人,自己的哥哥和这样的人交朋友也丢我的人。
而且他不喜欢剪头,刘海总是把眼睛都挡住了;衣服穿的也很土,总是有些灰尘油污在上,整个一小邋遢。
我当时不明白为什么放荡不羁的老哥会喜欢和这种人一起玩,看他可怜吗?
甚至曾经老哥还把腼腆的他带到家里来一起偷喝酒,醉醺醺之后还开过玩笑,要让他当自己妹夫。
我自然是举双手双脚反对,这种废柴我一点都不喜欢。但当时我不能直接这么说,如果让老哥知道我欺负过他的话恐怕会「大义灭亲」收拾我,于是我随口胡扯道:
“他好丑,身上也有股怪味,我讨厌的要死。”
话音刚落我就后悔了,老哥也立刻严声制止我:
“没大没小!童言无忌,童言无忌。”
前半句是训斥我的,后半句是在和江殃解释。
原本一直很木讷的江殃也是少有的愣住了,然后机械地附和老哥「没事的,小孩子而已」。由于他平时总是这个语调,大大咧咧的老哥和心有愧疚想早点翻过这篇的我都没有察觉到他的失落。
我虽然很讨厌他,也瞧不上他,但也承认我这句话说的确实不对,于是我的心里暗暗发誓,以后再也不欺负他了。
只不过,也没有这个机会了。
初中之后,家中变故,老哥辍了学。老哥之前的那群狐朋狗友一下子树倒猢狲散,别说来往,生怕跟老哥扯上关系。
那个时候由于老哥去当学徒,要封闭式学习两个星期,后来又突然延长为一个月。
留的钱不够用,家里的东西也吃完了。后来我饿的受不了,就翘课跑去便利店打工,想着先弄点东西吃之后再用工资抵。结果人家说我未成年,不能雇佣,还要我把吃的东西结账。
我自然是没钱的,就只好装作厚着脸皮不说话,老板说了几句难听的话就准备放我走。结果这个时候江殃走了进来买东西,听到了老板骂骂咧咧的话。
我此时窘迫的要死,我宁可饿着也不想此时这个样子被他看见。
然后的事情就很丢人了,江殃认出了我,然后和老板沟通之后替我付了款,还顺便买了很多吃的跟我一起离开。
一路上他问了我很多问题,比如老哥为什么突然不读了,去我们家敲门也没反应,我为什么不去上课反而出现在便利店。
我支支吾吾的说不清楚,外加羞耻心作祟,反而让他别管。
以前我欺负他,只要吼他两句,他就会讪讪一笑,然后夹着尾巴跑了,引得我们一众同学哈哈的笑——高年级的被低年级的吓走。
但此时他却没有逃走,反而是做出了一个我想逃离的动作——轻轻搂住了我。
也是此时我才知道,他身上并没有什么怪味,尽管他之前从未反驳过我。
“没事的,有什么事你可以找我。”
然后他便匆忙地松开了我,满脸歉意的向我表达不是故意的占我便宜的。他似乎还记得之前自己说过讨厌他的话,现在想想那些话真是有点伤人心。
随后他将购物袋递给我,然后又从口袋里拿出了一张公交卡和一些零钱,让我先回家,明天他再来看我。
第二天我也没去上学,老老实实窝在家里,饿了就吃他昨天给我买的东西,没事就看他给我的公交卡上面幼稚的贴纸。我开始意识到,这家伙并不像我想的那么……不堪。
中午的时候他很有礼貌地在外面敲门,打开让他进来之后我发现他还穿校服,估计是趁着中午午休跑出来的。
他将一书包零食手忙脚乱地倒在桌上,然后又毛手毛脚的收检。看得出来这家伙在家里应该是从来不干家务活的,不然不可能这么生疏。
摆好东西之后他又从口袋里掏出两百块钱,让我先用着,不够再跟他说。
长这么大只有两个男人跟我说过钱不够找他要,一个是我哥,另一个就是他。
我当时也是要面子,外加独自一人在家的警惕心觉得他别有用心,死活不肯收。
“你放心,我绝对不是想趁虚而入之类的……只是我和你哥是好朋友,他对我很照顾……这钱也是他给我的,让我临时保管,现在也算物归原主。”
他猜出了我的顾忌,很勉强地笑了一下,叮嘱我休息好了就回去上学,然后就离开了。
我看着手里崭新的钞票,知道这绝对不可能是喜欢把钱塞在袜子里的老哥可能拿到出来的。
但我也知道,无论这笔钱是从哪里来的,我都需要。
但我依旧不喜欢他,在我看来他只是吃饱了撑着可怜我而已。我一直认为他是一个懦弱的人,懦弱的善良并没有任何作用。
我不想要他的关心,或者说我想要的关心并不是来自于他的。
诚然,他给我的帮助我以后会加倍奉还,但不代表我会委屈自己,认可这个我平时提不起一点兴趣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