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是这面镜子，她可能早就忘记那天发生的事了。镜子正对着床头，她一睡醒，就瞧见了镜子里披头散发的少女。等视觉的冲击一过，紧接着袭来的就是来自身体上下全方位相较于从前完全不同的触觉。
好吧。好吧。镜子里的她拍拍脸，试图让自己清晰一些。简而言之，她没法忘记那一天，正如同她现在不得不面对的事实。
青草试炼——猎魔人永远的噩梦。
在那天，学院会用小刀割开他们的皮肤、肌肉、血管，然后为其注射一些自草药中提炼而出的特殊液体，这些……不知道由什么玩意儿掺和在一起挤出来的东西会随着软管一直流进血管，并开始参与人体复杂的生物活动。
这段不那么值得回忆的时间得持续两次日落，期间会伴随着呕吐、发烧、大量出血，严重的甚至直接瓦解成一滩肉泥。
这一过程实在过于极端残酷，以至于极少有学徒或者走下试炼桌。这也是猎魔人这个群体的形象为何相当恶劣的原因之一。
你倒是想想，每年都有这么大一堆奇形怪状惨死的尸体被运出学院，你让收尸的普通人会怎样想？而为了和亲戚朋友吹嘘自己的职业是多么精彩，这群职业收尸人又会编出怎样离奇的关于猎魔人的恐怖故事？
所以在三百年前，龙学院开始邀请法师参与改良猎魔人的变异过程，并且采用一种循序渐进的方法——即从小开始服用魔药的原始草药，并接受残酷的剑技训练与诸多法术实验，直至十六岁接受试炼。
然而，问题恰恰就出在这。
正如同你永远也不知道下一颗蘑菇冻是什么口味的，你当然也猜不到为你准备变异的法师昨晚到底喝了多少酒，更猜不到那混蛋一边打嗝一边念咒语的时候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不过，至少你现在知道他当时在想什么了。
他想的是他的梦中情人。
法术是专门为青草试炼研发的，旨在为学徒重新塑造更加适应魔药的身躯，而不是让身体本身在残酷的抵抗中渐渐适应。初次接纳魔药会使身体变得极端脆弱，好像变成被随意揉捏塑造的软泥。
那么显而易见的是，这种法术，人这一生中只能被施展一次——因为试炼成功后，魔药已经成了猎魔人生活的必需品之一，无论服下多少魔药也不会让身体重新回到那个极端脆弱的阶段。
于是乎，史上第一位通过了青草试炼的女性猎魔人就此诞生。
尽管她很不乐意。
据当初和她一同参与试炼并活下来的同伴说，他……不好意思，是她，一醒来就到处找银剑，想砍死那个喝醉酒的法师，不过但她没能找到那个法师。
听说那法师被组织革职了，还被发往巨龙山脉深处反省错误。
后来他们加了这么一条：参与青草试炼的法师必须通过酒精检测与心理状态检测——青草试炼相关规定（修订）。
“女士……”拉文在门外叫道：“女士，时间到了。”
“知道了！”她捂着脸。
“洗澡水也准备好了，就在走廊尽头那间房，”拉文还在喊：“如果您还需要其他服务，尽管叫我的名字就行。”
“有需要我会叫你的。”
拉文还没走。
“还有什么事吗？”她说。她听见木门外，他的心跳声与呼吸声交替循环。
“热水澡是需要另外收费的，”拉文在门外说，“女士……”
她从床上坐起来，头发荡到眼前。她只感觉一阵头昏脑胀，倦意绵绵，连续三天不眠不休的赶路已耗光了她身上最后一点体力。
“现在就得付钱？”
“是的女士。”
皮靴倒在床脚边上，林西雅跳下床，赤脚踩在毛毛的地毯上，一边往身上穿衬衣，一边从腰包里摸出几块带着被吹干血渍的铜板。
“你等我一下，”她拉开一道门缝，露了个头，“是两块铜板吗？”
小男孩瞧见门一打开，就往后退了一步。他抱着有半个他这么高的酒盘子，躲在后面，露出一双眼睛前打量着猎魔人金色的瞳孔。
拉文在酒盘子上摆出三根手指。
“是三块，”小男孩说，“两块洗漱费，还有一块是服务费。”
“这样吗……”
“没错女士。”小男孩说，“您应该知道，二楼是没法烧水砍柴的，所以我得先在后院把水烧好再一桶一桶提上来，”
“好吧，”她又拿出两块铜板，“多给你一块，别再女士女士的叫我了。”
“没问题！”小男孩放下酒盘，用两只手接过这四块铜板，然后鞠了个躬。“谢谢，这位美丽善良的小姐。”
“得了吧……”
午后。
金黄的阳光正如同太阳鸟振开的双翼，穿过百叶窗的缝隙，照进屋子。两把剑一长一短靠在被屏风围住的木桶边，龙头吊坠挂在剑上。
你甚至能听见屏风那头传来哗哗水声。
视线再向前进，越过屏风，椅子上堆着衣物，木桶里的水呈现一种淡淡的紫色，一连串的气泡正从水底冒出，然后“哗”地一声，一位栗色头发的少女忽然从水里钻出来，咳嗽几声，靠在木桶边缘大口呼吸着空气。
不得不承认的是，那位法师的梦中情人相当完美。
“差不多了，这种魔药真是……”她双手搭在木桶边缘，仰着头，眯起了眼睛，一副好不舒坦的模样。
这种魔药来自鲲学院。
从他们与众不同的试炼过程你就能窥见些鲲学院的特色——他们通常会准备一个足够淹死人的大木桶为学徒准备试炼。先将事先调剂好的魔药水注满整个木桶，然后再让学徒坐进去，盖上盖子，等待六天后试炼完成。
事实上，大部分学徒都死在了淹死这个阶段，能自主在魔药中呼吸并通过试炼的学徒少之又少，这也是鲲学院在所有猎魔人学院中人数最少的原因。
但这些魔药确实非常有效。
她脸上的青筋正在逐步消退，在魔药的作用下体力迅速恢复至正常水准，除了精神状态略有些不佳外，基本已无大碍。
为了防止今晚再出意外，她不能休息太长时间，没法睡太久。今晚，最好今晚就能解决怪物，拿走报酬。
她摊开手举在眼前，看着手上的青筋逐渐消失至不见，接着视线随恢复洁白肤色的手臂慢慢往后，往后，再往下。好吧。尽管时间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看见自己赤裸的身体她还是会有些不太适应，有些难以言说的情绪。
“好吧……好吧。”
她捧着水，泼在脸上。
